待那有些糊味的酸涩米汤端来时,我抱好怀里的戏子,只略尝了一下,便捏着他的下巴一口口喂给他喝。孔孝儒一直在旁边看着,并未问我为何把这救命的米汤让给戏子,只是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尊夫人?”他笃定地道,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不置可否。
“好一对情深伉俪。”他笑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我端着米汤的手顿了一下,又慢慢动起来,抚着戏子的喉结助他吞咽。他无意识地咂着青灰的碗沿,修长的手指自身侧轻颤着绕过来,与我揽着他纤腰的手握在了一起。我不喝这一口,尚且还留有生的余地;可戏子若是不喝这一口,不出半晌便会毙命。
戏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对着他安静的睡脸看了许久,放下那碗平静地道:“孔帅,你您问罢。”
我不得不对他尊敬些;即使知道他原本善良的天性都已在这草野之间丧失殆尽,也早就成了吃人的魔鬼,心里却还是抱着那一丝侥幸。我自认少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动之以情的话,兴许能拖些时候苟活。
“哦我那跪科学不跪祖宗的堂叔怎么样了?”孔孝儒这才记起方才要问话的事,摆出一副好奇又真诚的样子,语气也有些隐隐的担忧,“听说他这些年沦落到了东洋,又成了你们《荒野》的文人,不知如今过得可好?”
身在这山野旮旯,竟也知道京里的事?我暗自皱了皱眉。
孔非圣发表文章用的都是笔名,行文间也不再有年轻时锐利的锋芒,天下心思缜密的文人学者尚不能看出半分,竟是被这多年不见的孔孝儒发觉了去。
他问起孔非圣,表面上看起来是关心与自己血缘一脉的堂叔,可那暗地下的Yin沉我却瞧得分明。连人性都不再有的、吃人的人,怎会还挂念着那本就不深厚的亲情?更何况孔孝儒自小便与孔非圣不和,没少因学业被这个叔叔打手板,怀恨在心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做了土匪,却还要做那伪君子;孝儒孝儒,这名字委实起得太可笑了些。
于是我道:“死了。”
孔孝儒听罢果然身形一震,眼里隐有微光跳跃,不消一会儿便做出一副略有感伤的样子,凝眉道:“怎么死的?”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努力地从失去眼镜的模糊视野里辨析。虽然他脸上那沉痛的神情的确无懈可击,可多年来Jing准识人的丰富阅历,还是让我捕捉到了他流露出的一点点欣喜。
“被我杀了。”我笑道。
我当然知道这话说出来的风险。兴许他会勃然大怒,因我拂了他方才佯装悲伤的面子一刀了结我,或是继续扮成孝侄来报仇;然而我更加相信,这个人的无常只会比我想象的更为匪夷所思。
孔孝儒听罢没有动怒,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揽着戏子的手上:“你这常年握笔杆子的手,竟也能杀人?”
“那是自然。”我答得十分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他并未动怒,反而问出这话的同时,我就已经了然,在心底飞速地编好了一个故事。
他是在山里肆意惯了的土匪;而我是正经的学者,每天周旋在不同的政党流派间写文评说,注定要比他更为狡猾,撒谎的本领,也注定比他高强许多。
“好!学程真英雄!”孔孝儒忽然大悦,Yin冷地勾起嘴角,笑骂道,“孔门的那群老狗,就应当尽数杀光!尤其是孔承恩那种表面上叛离、内心却还是迂腐得要死的!说什么要科学不要祖宗,科他娘的学!不过是变了调的孔圣人!”
不满迂腐,也不满科学,还把两者混淆,这样矛盾的人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没想到他一句话也不多问,就这样相信了我;原本已经备好的大段说词,此时也只能被我吞进肚里,默默地听着他骂。他似在骂孔非圣,也似在变着调地骂我。
旁边那几个准备拿我剥皮的土匪没料到这样的发展,顿时懵住了:“大当家,这”那个给我端来米汤的土匪猴急地问:“这便是不能吃他了?”
“不能吃,自然不能吃。”孔孝儒骂完了便停下来,低头看看我苍白的脸色,仍是笑着道,“方才说要吃他,那只是吓他一吓罢了。这位梁学程是我以前的好友,又犯下过大快人心的杀人勾当,活脱脱就是一披着文人皮的趟将!”
我微微皱了皱眉,礼貌地笑着附和:“不敢当。”
他不详细地问我孔非圣的死法,也不去辨我口中说的是否属实,只是讽刺地把我称作披着文人皮的趟将,这便是存心要放过我了。我暗暗地松了口气。不远处,饥肠辘辘的土匪们正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们大当家:“那,放、放走他?”
孔孝儒乜斜他们一眼:“我有这么讲?”
这下我又是着实糊涂了。不吃我,也不放我,莫非是要招我做个黑笔师爷?
我正暗自沉yin着,只听他们又道:“那这个总归是可以吃的罢?”抬眼一看,他们正颇为不满地提枪朝我怀里的戏子比划着,全然没了方才打算烹调我时的热忱。戏子这些日子着实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