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吃我们,却也没说如何处置,那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态度委实让人揪心得紧。
缺指头的老九咬着牙咒骂一声,抄过一旁的青灰碗摔了,踉跄着奔到香炉边抓上两把灰搽在血洞处,这才堪堪止住了血。旁边一人拾起地上的断指,摸着下巴打量半晌,侧头问道:“老九,你这根孬指头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老九一把夺过去,揣到自己怀里恨恨道,“而公多久没闻过人rou香自个儿吞!”
戏子看他一眼。
“看个巴子!仔细而公喂你吃这筒子里的白米!小贱货!”那老九凶神恶煞地朝他吼着,往地上唾了一口,拎着土枪大步离去。其余几人也很是不甘地瞪我们几眼,骂骂咧咧地一并出去。
这破旧的庙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人。
戏子已经恢复了些元气,脸色也较之前好上许多,不声不响地在身上摸索半晌,拿出一只黑色的扁盒。然后他轻轻抬起手,弹弹指甲里的灰,在上面磨了起来。他原本圆润的指甲都在这些日子的行路中磨损得残破不堪,这一修整才好看了许多,尖利的顶端泛起点点利刃般的寒光。
他打开那只扁盒,露出里面一排排细如牛毛的银针。“你做什么?”我问。
戏子冰冷地扫视着方才土匪们站过的地方,拈出一根针,微微笑起来道:“惹到我他们都得死。”
不远处的山下,土匪们的枪声仍在持续地响着。
“他们死了,我们又如何?”我握住戏子的手,朝他摇了摇头。就算我们勉强从这山上逃走,饥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熬过去的;况且今后要去往哪个方向,还没有定数。
戏子收回针,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我紧攥着的手,嘴唇嗫嚅几下,眼里逐渐有了些水汽:“学程”他朝我偎来,温软的身子与我缱绻在一起,低哑地啜泣着。我知道自己方才的那番言论着实伤他太深;可我无力辩白,亦无力出言安慰。
“恨我么?”我抱着他低低地问。
戏子摇头,又摇头,抬起一双迷蒙的泪眼看我,然后朝我的面上贴近,试探般在我嘴角啄了一下。
我扣住他的脑袋,径直侵入他有些寒凉的口腔,噬住那一点余温反复地吻着,直到他滑嫩的小舌被动着与我相磨。戏子惊讶过后更是激动,却因为体力不支和周遭的环境,没法用他以前那妖媚的姿态来蛊惑我云雨,只好温顺地承受着,安静地与我吻在一起。
纠缠间,戏子模糊地道:“学程,我若只是个戏子,该有多好”
是啊,若你只是个戏子,该有多好。
若你只是个戏子,我只需把你养在身边,不用顾忌那相连的血脉,不用顾忌那世人的眼光,能快活一天便是一天;然而你并不只是个戏子,我也并不只是个书生。
戏子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只吻了一会儿便瘫软下来,勾着我的脖子凝视着我,眼眸也渐渐垂了下来。
这般都不死心,是要我说什么好?
我和戏子,便只能是兄弟之情了么?我心中有些微微的涩然。
我也知道只要我不公布两人的关系,自然不会有闲人去调查我们的过往,我们也能活得更加自在;然而我打不破自己心中的那道屏障,便始终无法坦然接受。
现在想想,戏子对我的爱,也终究是莫名了些。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似乎和自己的兄长并未有过那等情愫,除了离别前的那个吻——可我那时实在太小,也没有觉出什么异常。
离别多年再次相遇,居然在相认之前就纠缠到了床上去;那份孽情,当真能在今后的岁月转变为纯粹的兄弟之谊么?
我叹了口气。
戏子在我身上动了一下,侧首吻上我的颈间,轻声道:“在你没成家之前,就只当我是个戏子,好不好?”
我低头。戏子目光灼热地看我。
我伸手擦擦自己的嘴角。
方才,实是我失控了。“饿么?”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避开他的视线道,“这山中应是有野菜的,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挖些回来,你就再歇息会儿罢。”
说着,我便撑起身走了出去。
没有了赖以支撑的拐杖,我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习惯;然而我还是可以走路的,只不过速度略慢些,姿势可笑些罢了。如今我身边没有什么需要献宝的淑女,自然不必去在意自己的形象是否绅士。
这山腰的破庙十分静寂,看来土匪们的山寨还应更往上些。山中的景色也是一片枯瑟,极其应了这饥荒的时节。我只打量了一会儿,便发觉这里不像是小股土匪的孤庄;老远望见山下济济的人头,那戴头巾的土匪竟是比灾民还要多。
——孔孝儒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只不过性子叛逆了些,如今却成了这个山头人人敬畏的匪首。
真是造化弄人。
豫西,当真是山多土匪也多的地盘;孔孝儒手下的匪众不少,却也没到漫山遍野的程度。我站在山上吹着凉风,远远望着一座不远处浸在白花里的小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