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体力不支,已使我再无法提起那双残腿去仓皇逃命,同时也无法对即将到来的灾难反抗半分。
而戏子亦然。这几日我尚有马哲果腹,可他却是滴水未进的;即使这样他也直直地挡在我身前,连掩护我的手势都有些颤抖。看着我的那双凤眼干干涩涩,里面除了不甘,还有愧疚,仿佛在埋怨自己已无力再来护我。
抱着他陷入黑暗时,我竟冒出个奇异的想法。
就这么和戏子死在一起,被熬成一锅鲜美的人rou汤,也好。
就如以往身在京师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我一睁开眼睛,身边就有个抱着我睡得正沉的、深爱我的戏子。
若不是身下蒲草的毛糙与坚硬、腹中饥饿的酸气让我感到不适,我倒真以为自己还身在那个温暖舒适的洋房。我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往四周略略扫了一扫。这是一座处在深山中的破庙,眼前老旧的神龛里供奉着神气的关公,梁上厚厚的蜘蛛网和灰尘随处可见;身下的蒲草都已结成枯灰的梗,随着我的动作发出不小的声响。
微弱的晨光中,门外走进来几个虎背熊腰的身影,个个腰挂土枪,见到坐起来的我便啧了一声,回头道;“大当家,这书生醒了。”
——还真是到了土匪窝里。我苦笑着。
那么,下一步便是与戏子沦为一锅纠缠的rou汤吗?
我看戏子,戏子还未醒。我知道他已经陷入了低低的昏迷,若再不吃些东西,怕是就要这么没了。
“这次是咋吃!”一个大汉端详着我,用手里的土枪敲了敲地面道,“在那些个干柴棍里也能寻出这么白嫩的好物,当真是福气;烤个全熟一并吞吧!”
一个身材魁梧、却是尖嘴猴腮的丑陋大汉摇头道:“呿,就你那破手艺!烤坏了保管你去哭娘!而公倒觉得煮一煮好。”
“嗬也成。”
又一个大汉笑道:“皮剥下来,再涂上些油脂画一画,晚上给大当家演个皮影戏瞧。”
“唔,先炼些人油吧”
这在旁人看来十分毛骨悚然的对话,听在我耳里却是十分的宁静。
我将戏子扶起来,揽在怀里抱着,下一刻便察觉到他已经快没了呼吸。然而他的唇还在微微颤动着,口形似是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在这儿。”我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再抬起头时,原先的那一点点恐惧也消失无踪。
我已经没了阿五,若再失去戏子,这劫运,也只得认了。
能活即是我幸,立死也是我命。
那几个土匪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如何烹饪我和戏子。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拎着挂上白刃的土枪便朝我走来,在我没有遮掩的脸上左右比划着,像在思索如何下刀;这时,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瘦弱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我半晌,突然开腔道:“且慢。”
几人俱是一愣。
那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相貌英俊,穿着也十分风雅,黑色整齐的素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本以为他是个师爷,可他们口中唤的却是大当家。
除了讶异外,我竟也觉得他有些眼熟。他瞥了我怀中虚弱的戏子一眼,在我面前的蒲草上盘腿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问道:“自北平来?”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尊贵的客人,而不是一块马上就要吞进腹里的活rou。
我将戏子搂得更紧一些,淡然地嗯了一声。他这般模样在我看来,就像那些吃饭前还要对着食物郑重祷告一番的教徒;问一问我自哪里来,或许也是在想着那里的菜色合不合他的口味。
“哟,没想到在这饿殍之地,还能遇见个以前的故人。”男子轻叹了一声,一双黑眸直视着我道,“梁二少,你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这下我是切切实实地惊住了。“你是”
我可不记得我有交过什么匪盗朋友。
他似是无奈地笑笑:“果然不记得了。我么,以前唤作孔孝儒;现在么,叫孔帅。”
我记起他是谁了。
自甲午战争后,嫡系孔门共出过两件大事,一是孔非圣首倡反对尊孔复古逆流,被大总统驱逐,流落东洋;二是孔孝儒因不满父兄封建迂腐,对这个“新”时代心生绝望,在总统接受二十一条签订的国耻日砸掉孔子像,并公然在京师张贴不法言论,逃之夭夭。这两件事在当时都掀起了一阵浪chao,后来京报创刊时又提及此事,把他们称作孔门双叛生。
这位小叛生孔孝儒,便是大叛生孔非圣的堂侄。少时我在孔门求学,与年长一些的他也有过交情,还因着他离开京师一事独自失落了许久。
那样一个温和的青年、正直的人,怎会来了豫西落草为寇?
甚至——吃人!
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沿着脊背攀爬上来,视野有些发黑,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当初只以为他会寻个乡间小镇过着祥和的生活,或是到国外追求他的自由与平等,谁知谁知!
那边的几个大汉见我这块活rou沉默不语,他们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