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抬眸,望他良久,才道:“那日亭侯曾言,无论汝心如何,民愿为职责,其实我想了很久,自修复《灵语》,这些何尝不是我的职责。我不会退却,更不会动摇。”
这样的回答,却在他意料之外。
牧衡又问:“始于心愿,后为慈悲,因愧疚化为职责?”
“是,也不是。”沈婉低头,却没有再言。
代国的事,时至今日她都记在心中,因此愧疚满满。缘由良多,却还有些话在心口难开。
前路艰难,她不忍见他自苦,继而想伴在他身侧,哪怕仅是仰慕,也会觉得安心。
这些话,却在她望向远处后,化成了微叹。
*
壬辰二月初九,魏军总攻呼lun城。
数万将士前赴后继,攻打将近五日,城虽未破,却两败俱伤。
攻城之事,除非兵力差距悬殊,否则攻城方难以短时取胜,但城中赵军,也十分艰难。赵国北地人烟稀少,城中士兵百姓仅几千人,本应有城外部族给予军资,奈何呼lun城已为孤城,再有三日,城池必破。
久攻城池不下,部族首领又急于邀功,攻城将领轮番而上,今日正是纥骨乾。
魏军在城外列阵,将要发起下轮攻城,观士兵推动云梯,连马儿都躁动不已。
可城墙上却不见赵军身影,纥骨乾恐中计,下令让前军停下动作,细观良久,未窥出端倪。
于是高声喊道:“汝等若不愿战,即可开城投降,亭侯必不为难!”
将军声威,震彻天地,回应他的却是孩童们的悲泣,还有声声催促。
“站到前面去!”
“阿母!阿母啊!”
城墙上,陆续有了孩童们的脸庞,年纪皆不过十三,或抽噎、或坚毅、或恐惧。众生之相,在此时淋漓尽致。
魏军皆抬首而观,良久再难向前一步。
纥骨乾欲下令,闻孩童啼哭,却倏地想到那日春雪后,孩童嬉戏的场景。
他嗫嚅良久,拿着长刀的手愈发颤抖,逐渐忆起牧衡的话。
赵国孩童,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nainai的!”纥骨乾喘着粗气,喊道:“契于,你该万诛啊!若你城中再无将士,你即可开城投降,若不降,也该自戕与城同亡,绝不应让小儿站在城墙御敌!”
契于为呼lun城主将,闻言嗤笑道:“纥骨乾,你降于魏人,有何颜面说此言?吾闻魏军为仁义之师,不知是否为真?还是会将孩童头颅带回去领功?”
纥骨乾目眦尽裂,怒道:“魏军,绝不屑此般行事。”
“传我军令,全军进攻,不许伤孩童一下。今日,吾必取契于首级!”
杀伐震天,契于之言,使魏军震怒至极,云梯上源源不绝,火烧石砸,皆不能阻碍他们。
呼lun城守军所剩无几,难以抵抗这等攻势,孩童们分得清孰好孰坏,并未伤害魏军,眼神里皆有期盼。
春雪渐起,原应三日攻破的城池,被极怒下的魏军破了,孩童们纷纷解刀,找寻阿母。
纥骨乾一夫当关,冲在最前,直奔契于而去。
沿路守军拦截,他身负数刀,血染甲胄,仍挥刀将契于头颅砍下。
他恍惚良久,才笑道:“吾曾狭隘唯求军功,今却要替万民除你,方能算作人啊……”
此战,使魏军伤亡大半,本为下策,却无人怨怼纥骨乾。
直至中军帐里,他仍拿着那颗头颅,使众人皆惊。
但前线军情,早已传回,纥骨乾想跪牧衡,却因伤难跪,身侧士兵欲搀扶,却被他制止。
他提起头颅,望向沈婉颤道:“女郎,我勇否?”
观他步伐难稳,血面带笑,沈婉早触动不已,连忙起身长拜。
“将军勇冠三军,使婉敬佩不已。”
“是我该敬你……若无女郎,就无我今日之勇。”
纥骨乾说完,身姿摇摇欲坠,显然竭力,士兵与医者忙围到他身侧。
女郎却接过头颅,恐惧使她心肺发颤,依旧为他求功。
“亭侯,将军威猛,此役虽魏军伤亡惨重,他却破城救民,又取敌将首级,功大于过,该进封官职,不负他勇武。”
沈婉明白,这位将军曾将功名看得极重,如今为孩童们弃置这些,已然违背多年来的心愿,该有人替他求得功劳,方能不负他今日言行,不使他寒心。
“当是该赏,待与南下大军汇合,即为他请功。”
听话音落下,躺在血泊里的纥骨乾忽而叹道:“女郎心胸,远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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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夜,中军帐里唯剩两人。
牧衡坐于案前,轻咳数声,翻动着南下大军传来的战报。
对坐之人,正是黄复,他轻道:“亭侯还请宽心,南下之征,还算顺利。待我军与王上汇合,上京城破,指日可待。”
牧衡却摇头,将竹简推至他面前,续道:“收复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