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见过各种笑容,欣慰的、温柔的、狡猾的、慈爱的,但这些笑容都不似眼前少女;天仿佛更高,海仿佛更蓝,连风中也带着萱草的芬芳。
夕阳映照沙滩,投射出长短不齐的两抹影子。
“你心肠真好,不像叶家人。”冯小妹一步一跳,间或踢出一脚沙子引得足铃脆响。
“我不是叶家人,”席岫略有不快,道,“我不是叶枕戈的义弟,更不是他的随从。”
“抱歉,是我误会了,”冯小妹调皮地眨了眨眼,弯腰捡起颗海螺凑近耳畔,煞有介事点点头,接着踮脚将螺口送向了席岫,“你听。”
席岫只闻“嗡嗡”闷响,纳罕道:“听什么?”
“它说不用找了,鞋早被人捡走啦。”
将海螺塞进席岫手中,冯小妹拉着他走向海边,并肩坐在了礁石上。
远处水天相接,波光粼粼,落日余晖洒满海面,像一张橘色渔网柔美而绮丽。
冯小妹无意识地晃动双腿,铃铛声又响了起来。
席岫垂眸看了看,好奇道:“镯子也能套在脚上吗?”
冯小妹闻言开怀大笑,道:“镯子是我从姐姐那儿抢来的,我从小便这么戴!”
片刻后,笑声渐渐低下,只余嘴角微翘,冯小妹轻声道:“姐姐比我漂亮,什么都比我强,她十岁就能画海图,第一幅寄给了表兄,表兄托人送了对银铃镯给姐姐。那时我小,不知道她多珍惜这对镯子,她拧不过我到底让了我一只。”
表兄何人毋庸置疑,想起了沈初行的话,席岫喉头一动:“你姐姐……与他是指腹为婚吗?”
“嗯……”冯小妹点了点头。
“姐姐说是娘的遗愿,可她也就见过表兄三次。第一次她尚在娘胎,第二次十三岁,第三次是她十六岁入殡,”赤脚拍打着海水,冯小妹续道,“姐姐身体一直不好,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她叶家要解除婚约,她再没开心过,寄出的几封信也没有回音。你说奇不奇怪?我姐姐活着时他不理会,姐姐没了,他半夜偷偷在墓前哭。”
席岫愣了愣,难以想象!
谁知冯小妹又立刻摇头:“他怎么会哭?他对谁都是一副笑脸,我朝他吐唾沫他还很高兴呢。”
席岫垂下了眼角,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
“我以前常在姐姐面前讲他坏话,姐姐笑我傻,说我不懂;表兄的信她每一封如数家珍,即使病得快死也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冯小妹踩进水里,海水漫过膝盖打shi了她的衣裙,她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悲伤,“姐姐喜欢他,爹也喜欢他,可我不喜欢。”
席岫抬眸看她,她也垂眸看着席岫,末了拉起对方笑道:“干嘛愁眉苦脸?他是他你是你,走,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堡垒!”
得了“赦令”,叶枕戈便往客房寻找席岫,可到日落也未将人等回,及至天色暗下,他不免担忧起来,忙不迭推开屋门,然下一瞬却顿住了脚步。
夜如墨砚,月如笑眼,幽静的小径尽头站立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斜倚门框注视那幕,直等二人依依惜别,高挑的身影走近自己时,叶枕戈才温柔一笑,问道:“玩得开心吗?”
席岫默不作声与他擦肩而过,和衣躺上了床。
叶枕戈跟到床边,一手支撑青年身侧,一手轻轻摇扇送出凉风:“久别重逢,我想多抽些时间陪舅舅,近日许无法常伴你左右。”
席岫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少侠、岫岫、夫人……”叶枕戈乱喊一通,连自己都被逗笑了,“你在生气吗?”
忽地翻身坐起,席岫紧紧盯住他,道:“我生气,因为你欺骗我!你说不曾有未过门的妻子,冯晏婴是谁?”
叶枕戈苦笑道:“十年前的旧事我早已淡忘,何况父亲从未应允这桩婚事。”
“你是当真忘记还是连她的存在都不肯承认!”
“她虽说是我表妹,可我与她仅仅一面之缘,有何理由一定要记得她——”
如此态度彻底点燃了席岫怒火,一把揪住叶枕戈衣领,斥责道:“她毕竟喜欢你,你怎么能说这样铁石心肠的话!”
“你是兔死狐悲的假仁义,如果她还活着你再怜惜不迟,”与席岫的激动截然相反,叶枕戈面上一片淡漠,挥扇拨开他的手,倒退两步,慢条斯理整理起衣衫,“凭你也想当情圣替人抱打不平?可笑。你不懂他人心,更不懂自己的心。”
言罢转身离去,刚打开门,就被一只手掌自后重重关阖。
“话说清楚!”
“我无话可说。”
席岫眉峰一敛,收臂欲将叶枕戈环至胸前。
心下一骇,叶枕戈曲肘推挡,不料席岫早有防备,顷刻间俩人有板有眼过起招来!
擒拿自然是叶枕戈长项,可今日他明显心不在焉,数十招后竟是被对方制住动也不能动。他虽懊恼非常,语出却十分冷静:“分歧可以商协,矛盾可以调和,动手不是好习惯。”
“商协?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