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冯晏婴轻轻一戳她圆鼓鼓的脸蛋,笑道,“姐姐最爱小妹。”
抢走冯晏婴手中信函,七岁的冯小妹边躲边朗声诵读:“久未笺候,近况如何,至以为念……”
“小妹别闹。”冯晏婴搂着她讨好地晃了晃。
纸张洒落一地,九岁的冯小妹狠狠踩踏道:“旧信有什么好看!眼睛都哭瞎了还看!”
垂眸望了望,冯晏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姐姐哪有哭。”
把信一封封放回冯晏婴膝头,冯小妹舀起药汁送向她唇边,冯晏婴喝了口转头却又咳进了帕中。
冯小妹十岁那年潼良下了场雪,十年难遇。
冯晏婴已经不能下床,她戳了戳冯小妹的脸蛋,弯着眼角道:“姐姐最舍不得的就是小妹……”
冯小妹看着她阖了眼。
姐姐鲜少提起表兄,但冯小妹知道姐姐心里装着那个人。她把表兄寄来的信撕成碎片,和着雪花洋洋洒洒扔进了海里,这样冷的天依旧冻结不了翻滚的海浪,姐姐是冯家儿女也是海的儿女。然后她捡起一颗海螺,朝着螺口讲秘密,她说:“小妹最爱姐姐,小妹想姐姐。”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她只对海螺哭。
冯敬半生坎坷,亲人一一离世,泠泠和小妹是他人生仅剩的安慰。活到这把年纪,坐拥金山银山都不如儿女康健重要,他老了,越老越胆小,再难承受失去的痛苦。拍在小妹身上的手掌渐轻渐缓,终于卸力搂紧了女儿。
冯小妹一头扎进父亲怀抱,单薄的肩膀抖似风中落叶。
周围船工纷纷潸然泪下,可一片悲凉中却仍有人处之坦然冷眼旁观。
死不见尸,席岫就有理由相信叶枕戈还活着!
他守在甲板常常一站整日,阳光十分毒辣晒伤了皮肤,实在刺痒他便伸手抓挠,抓破了也意识不到。冯小妹眼见此景又惊又怕,转身慌忙去寻父亲。
冯敬深知女儿担忧,可席岫异常固执,他劝慰不成狠话也没少撂,已然无能为力。寻找被大海吞噬的一个人就像茫茫沙漠中找一粒沙,众人心知肚明,想自那样大的风浪里幸存难如登天,包括冯敬自己亦做了最坏的打算。
太阳落下又升起,短短三日,漫长得仿佛三年。
席岫整夜辗转难寐,听闻丝毫异动便会冲上甲板张望。夜晚的海令人心生畏惧,仿佛隐藏幽冥之间的怪物,海浪声像怪物的哀嚎混着腥风吹过耳畔,明明是大暑时节,冰冷却像成百上千的虫蚁蚕食骨髓。他时常去想,若非那日争吵,他们理应一起登船……接着便再也想不下去,只觉要被悔恨与痛苦湮灭。
希望随时间悄悄流逝,众人日益沉默,席岫却开始滔滔不绝,他对冯小妹讲山中趣事,讲无攸坊的见闻,泰和城的暗chao汹涌。冯小妹听得皱眉,不由制止道:“船只需要补给,明日返航。”
笑容凝固脸庞,席岫一声未吭,半夜偷偷划着小船离去,第二日被冯敬追上才知道自己始终在附近打转。冯敬雷霆大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遭不测如何对得起他们?
席岫无有父母,师父过世后他孤零零一人活得悄无声息;他身无长物,没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小船可以寻觅到海枯石烂。他仰望鸥鸟,俯视足下,甚至开始想象,一双腿能否换来一对羽翅……
第二十六章
划下第六道痕迹,叶枕戈细数日子等待救援。
他水性不佳,幸运的是被卷入海中时攀住了桅杆碎木,漂浮两日终于望见小岛。说岛甚为夸张,环绕三圈都无需盏茶工夫,除了几棵杉树便是白沙。
趁体力尚存,叶枕戈生起篝火,挑了根烧得通红的木条估摸大概位置送往了后背。扛下桅杆时,碎木直接穿透了他背部皮rou,而今未免伤口恶化,他不得不冒险选择火烤。随“刺啦”声响,焦rou的气味窜入鼻腔,他眼皮微垂,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怠于浮现。
侧躺沙地,阳光刺得眼皮生疼,他无奈将视线自海面移往了身前……那里簇拥着数以万计的“食客”,被诱人气味吸引正准备享受一顿美餐。无力驱赶这支庞大队伍,叶枕戈麻木地阖了眼,黑暗如浪chao瞬间席卷意识,恍惚已不辨身在何处。
洞内盘根错节,晦暗无光,冷得犹如冰窟。
每十步,叶枕戈便在墙壁刻下印记,若不通又返回岔路重新出发,等察觉每条皆是死路时,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一汪潭水。他险些溺毙,好不容易登岸竟一脚踩上团柔软,仔细摸索,脚底之人正是池千鲤。几番唤他不醒,叶枕戈扶他靠坐岸边,继续前行。
彼时距离步入天水溶洞已逾九日。
叶枕戈起先天真地想,凭沈初行的运气,势必早循捷径离开,可眼前事实却叫他逐渐明晰:深入无路,倒退无门,对方陷入了与他同样的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块岩石背面,叶枕戈终于找到了沈初行,也许出口已不遥远,念头升起的刹那他简直欣喜若狂!可原本昏睡中的人突然睁眼,发狂似咬住了他的左臂!感觉得到撕扯的疼,嗅得出淡淡血腥,甚至听得见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