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屋子就在山脚下,老人家在我高中的时候走的,没病没灾,算是喜丧。
那会儿我妈还在,但家里供我读书压力也不小,许多亲戚劝她把这房子便宜出手给别人,但她执意不肯,哪怕空置着也要把这间房子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就说,你们不晓得,亡人是会回来的,咱做儿女的把她的家卖了,她要是想我们了来这边瞧瞧,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那她还能去哪里?
她总是如此念叨,那会儿我只能算将信将疑,人死了之后到底回去哪里,还会不会回来,这种玄乎的事谁能晓得呢?
但我们最后亦咬着牙将外婆的房子留下来了,有空还会特意回去收拾打扫,将她留下的物品原原本本地归置好,仔仔细细地清除尘埃和蜘蛛网。
那样,再走进屋子,她好像的确没有离开我们很久,看上去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我和奚容走进荒芜的院落,好在房子的电路还能撑着,尚未罢工,否则我们可能得过一晚上没有电灯的原始人生活。
一进屋一股扑面而来的陈旧霉味,到底是太久没有收拾了,头顶的老旧吊灯扑扇了几下才颤颤巍巍地亮起来,有几只灰扑扑的蛾子和小飞虫围着灯泡打转。
老房子长时间没有住过人,感觉冷冰冰的,铺在木头摇椅上的竹席都布满了霉点子,地板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一时间清扫起来都有些难度。
屋子不大,淋浴这种现代设施就不用想了,这儿连抽水马桶都没有,得拿痰盂出去倒。
毕竟这地方是我从小住大的,我还算习惯,何况我一个挂了的人讲究这么多做什么,在哪儿睡不是睡,但我知道奚容有点洁癖,他也没过过这种日子,我担心他受不了。
奚容倒没多说什么。
两间卧房,外婆原本住的那间仍铺着红绿相间的花色棉被,只是被子上也积满了灰,恐怕是不能用了。还有一间小房是我原本的住处,我们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收纳起来的被子和枕头,还算干净,勉强能睡下我们两个。
这间屋子承载了我童年大部分回忆,我小时候酷爱收集狗尾巴草,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偷偷藏了一堆在抽屉里,如今只剩一叠“干尸”躺在那里。
我还记过日记,那本子还是有一回我同外婆去镇上时捎回来的,合页处有一把锁,对小孩子来说特别新鲜。
我翻出那日记本,上边也早全是灰了,钥匙则被我藏在了床头的小汽车储蓄罐里。
我都不太记得我那会儿都写了啥了,内心还有点好奇。
结果打开后第一页迎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句话,八个狗爬样的方块字醒目而巨大地出现在纸张正中央。
“今天吃得好饱。”
“开~~心~~”
然后?然后就没了。
之后的页面全部空空如也。
…………行。
不得不说,我五六岁那会儿的写作天赋还蛮可以的,一本日记本就寥寥八个字,一个贪吃懒惰的人物形象完全生动而立体地浮现纸上。
正当我饶有兴味地翻着房间里各种曾经的熊孩子杰作时,奚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他一只手从后环住我的腰,我吓一跳,他却微微低下身,脸却凑到我脖子边,正巧看到那日记本上明晃晃的几个字。
我感觉到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居然嘲笑我!
我垮下脸,啪地把日记本关上,故作恼怒地说:“你不许看!”
奚容很自然地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我的脸,低哑着嗓音道:“宝贝,你小时候就这么可爱了吗?”
我立刻一秒红透了脸,好在老房子里光线昏暗,应该不容易发现……吧。
靠!下次他撩我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这样时不时突然来一下杀伤力真的太大了,承受不住哇……
夜晚,我们和衣挤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小破床上,窗外隐约传来蛐蛐清脆的叫声。
就在我正要昏昏欲睡之际,奚容的声音忽然打破了一片宁静。
他用一种异常严肃的口吻问我:“阮梨,你受伤了?”
我怔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然后说完我才意识到不对,奚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的确没有受伤,但……
可我那“”,却还没有好啊。
最近天气转凉之后,我身上溃烂流血的地方已经不多,虽然穿了衣服外表上看不太出来,但我平常为求保险,一定会早晚谨慎地换两次创口贴,将所有血迹一丝不漏地清除擦净,未免奚容察觉。
但今日,我们出门了一天,我尚未来得及处理这事,况且今晚由于条件限制,我甚至连个澡都没洗……
此刻我们挨得这么近,奚容作为医生本就对此敏感,尤其是……对鲜血的气味。
我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慌,大脑一片空白,连心脏都骤停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