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却笑了,笑容万分苦涩。
“你以为我没有劝过吗,我好说歹说,劝了他无数次……”他苦笑着无力地说,“你走了以后,他整个人状态都非常差,是那种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的糟糕。真要形容,就是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那种感觉。以前,我认识的奚容只是不近人情,那之后他根本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了。”
“就好像你走了,他的半个魂也被一起抽走了。”
“后来院长都看不下去,叫他休假一段时间缓缓神,我不放心,周末去看他,一进门就是一股烟味酒味,这家伙明明以前从来不沾这些,他自己都嫌臭,然后我进去,看到他靠在阳台上,他一脸疲惫地跟我说,没办法,不靠这些他实在捱不下去,整宿地睡不着,后来我没辙,给他开了点安神的东西,他跟吃饭一样磕了半瓶下去,都没用,给我吓得,直接把他送急诊洗胃去了。”
“那段时间他一下瘦了好多,人都脱形了,我去他家他来给我开门都得扶着墙。有时候走在路上,我都担心一阵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带走他,然后他就变成一捧灰,飘过去找你了。”
我听得心都如同被揪在一起,发出剧烈的酸楚和疼痛。
“有一回,大概是你走了半年以后吧,我提议他出去旅旅游、看看风景散散心,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慢慢放下了,至少表面上他看着是正常了。结果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没用,让我别白费功夫,他看什么,哪怕看着门口一株草一粒泥,都会想到你在底下过得好不好,我当时真是气笑了。”
“我说,人都不在了,你Cao这啥破锣心呢?你顾好你自己行不行啊?”
“他点点头,说对,他估计也不需要我Cao心,就是我自己过不去那坎,他估计早忘了我了,但我觉得我这辈子到死都不可能忘得了他。”
“当时我记得特别清楚。”宋焕望着我缓缓说,“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不管你有没有回来,他都已经做好了赔上一生的准备。”
我僵立在那里,好像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感觉从头到脚骤然被浸在冷热交替的水里一般,一边战栗一边被滚烫地灼烧,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宋焕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深刻的悲哀:“你知道吗?这次的意外,让我心境变了太多。”
“我后悔没好好珍惜以前的日子,没多花点时间陪陪我老婆孩子。我女儿上个月跟我讲想让我陪她去迪士尼,我工作忙,一直推一直推,结果呢,现在可能永远都去不成了。”
他声音颤抖地道:“我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一错过,就是永远错过了。”
我内心发苦,嗓子干涩至极,没法说话。
我之前来时听护士说了,宋焕这次已经算是百中无一的幸运,命大活下来了,但也仅仅是活下来了而已,他的下肢功能因为受损严重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恐怕站立都很困难,而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可能受到各种并发症的侵扰,不能再从事高强度工作,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靠别人照顾,形同废人一个。
“可你说人须臾百年之间又有多少时光呢?我们所有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哪怕不是这一场意外,我这一生几十年,也不过就是白驹过隙,眨眼而过。”
“到了临终,像我们做医生的,早已见过无数人在那里痛哭流涕却毫无办法,遗憾活着的时候虚度光Yin、浪费生命,或者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爱的人,可那有什么用啊?”
“我在旁边看着,有时候也会觉得唏嘘,可终究没什么感触,依旧是该加班加班,我老婆跟我为了这事吵过好几次了,说她感觉结了婚就像丧偶,我女儿出去上学我从来没去过一次她的家长会,别人还以为她爸爸妈妈离异了,一路长大都是我老婆一个人带她……”
“我说我也没办法啊,我也不是不爱她们,相反,正是因为我在意她们我才不敢懈怠啊。工作忙,一直忙,总想着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再不济,等退休了也有十一二年足够我们颐养天年、享受生活了吧。”
“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啊……”
“可能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会晓得这其中的滋味吧。”
他道:“你们……你和奚容,你们要好好的。”
“至少在仅有的时间里,别像我这样……留下遗憾。”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
只觉得整个人都是乱的,我摇摇晃晃地回了家,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奚容回来的时候我还蜷缩在那里,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但我不想动。
他走过来,把我从坑里刨出来,摸摸我的额头:“怎么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我没事。
然后我发现,此刻我只要一抬眼,一看到他,脑子就不停回荡着宋焕跟我说得那些话。
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向我诉说我死后那些我从不知道的过往,可我未曾见过那样失魂落魄的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