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扶风很是不信地“嘁”了一声,抽回手,指挥着众人抬走同伴的尸体、治疗伤员。小旗捂着肩头,嘶着冷气问她:
“郡主,鬼虏人怎么办?”
司扶风望向满地交错的鬼虏侍卫们,她挑挑眉:
“用一个我向大将军学来的法子。”
小旗迷惑地循着她的目光在地面逡巡,司扶风却轻笑一声,眸光越过漫山覆盖着雪色的苍翠青松,一路乘着风掠过闪烁着晨光的大江,远飞向冰雪之上的城关。
她拎起手里尚不肯瞑目的头颅,对着那目眦欲裂的眼睛微笑:
“把他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下来。”
“我要带去北境,为他们大汗的失败,送一份敲门的贺礼。”
小旗发出畅快的大笑,他用尚能支撑的胳膊转了转刀,呼啸声响彻松林:
“得嘞!”
风窜过林梢,摇落一阵阵碎雪。
有大片的乌云追逐着风声,迅速朝着京城上空迫近。司扶风和姬倾对视了一眼,她慢慢攥紧了寂灭天的冰凉枪杆。
乌云之下,又将是她枪锋所指的方向。
……
寒风穿过窗棱,发出低泣般哀怨的呜咽声。
掺了金丝的鲛绡在风里摇曳,它们在凄冷的月色中浮动,像是亡灵若隐若现的裙摆。
皇帝便在寒风中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望向流淌着月华的白石地砖,声音因为睡眠有些沙哑低沉:
“来人,把窗栊关好!”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深处,一层层海浪般撞在四壁,却仿佛没入了漆黑无际的夜海,缥缈着得不到回音。
皇帝皱起了眉,他赤足踩在地砖上,那粗糙而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白石的地砖坑洼着向大殿深处蔓延,鎏金的地藏菩萨合拢双手,垂下的眼像两轮巨大的月亮挂在夜幕上,冷冰冰地审视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里不是皇宫!
皇帝一把捂住了剧痛的心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沁出来,就在跪倒于地砖上的刹那,他看见了两道手臂粗的蜿蜒锁链。
如同两只从菩萨掌心钻出的毒蛇。
那两道蛇影蔓延向地面,獠牙的尽头,是女子雪白而纤细的手腕。
黑色的长发漫开在地面上,她的手腕磨出了经年的血痕。
而她望向菩萨的眼睛空茫而缥缈,宛若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雾。
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夜色,惨白的光在菩萨脸上闪烁,菩萨一瞬在狂笑、一瞬在悲哭。皇帝顺着菩萨的视线望过去,闪电下漆黑的雨夜里,Jing致如人偶的男孩怔怔望着紧紧拥抱的男女,睁大了他漂亮的眼睛。
贪婪的喘息从男子胸膛里滚落,炽热得几乎要把女子融化成一滩苦涩的泪:
“靥歌……”
“靥歌你再忍耐几年……”
“朕一定、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一定会让你进宫……”
皇帝听见自己的胸膛里发出濒死般窒息的急喘,那个男人朝他抬起了头,爱怜又凶狠地去吻着女人的眉眼。
那个男人的脸太过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脸!
而在年轻的帝王侧过脸的刹那,与雷雨中怔忪的孩童对上了视线。
他一个震颤,迅速松开了怀里的雪白,披上大氅,大步朝孩童走了过去。
蹲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在急剧的抖,声音颤得心慌、几乎不敢去看孩童澄澈而空茫的眼:
“仲瀛怎么在这?父皇处理一些事,马上就回去。”
“谁带你出宫的?”
“你身边的宫人呢?”
孩童小小的手濡shi冰凉,他抬起脸,被雨浸透的发丝黏满了小脸,像无数只蜿蜒的黑蛇。他缓缓抬手,指向尚在欲望的余韵中颤抖的女人,声音清脆又迷茫:
“你们明明说,我的母妃生我时就不在了……”
“可她是谁?”
“她是我的母妃吗?”
孩子说着,眼睛里骤然亮起了欣喜和渴望的光,他一把攒住了帝王的大氅,声音里盈满了稚嫩的喜悦:
“父皇,我是有母妃的孩子!”
“我不是克死母妃的坏种!”
“我的母妃她在这里,你让母妃抱抱我!”
帝王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推开了扑向大殿的孩子,孩子踉跄着摔倒在雨里,而年轻的帝王缓缓起身,英俊的脸庞上淌落了雨珠,凝结着迫人的深寒:
“她不是你的母妃。”
“你是我司家的皇子,你的母妃才不是一个疯女人。”
暴雨如同瀑布般冲刷着孩子小小的身体,他大喊着、挣扎着对抗风雨,试图从积水里爬起来。
“母妃!”
“母妃我是仲瀛!”
“母妃你看看我,你来抱抱我!”
孩子的呐喊几乎要撕裂他小小的胸膛,帝王的脸却一点点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