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文韬自神武大殿被蒲辰抱回去之后,神思激荡,蒲辰按照太医的吩咐给他喝了安神的汤药,才勉强入眠,即便如此,文韬一夜睡得都很不安稳。直到第二日醒来之时他的神智才渐渐清明,他睁开眼,见蒲辰就卧在自己身边,习惯性地感到一阵安心,可下一刻,他忽然想起昨日殿上发生之事,蒲辰已中无解之毒。他倒吸一口冷气,只觉眼前一黑,黑暗中,似乎有人抱紧了自己,轻声道:“没事了,韬韬,都过去了。”
“没有……可是你……”文韬口不择言,平时无比清晰的思路此刻如同卡壳了一般。
蒲辰用手抚着文韬的背道:“昨晚陛下,哦,就是峻纬兄来找过我了。我没有中毒,周衍确实给我下了毒,但南平公主把酒换了,她喝的才是毒酒,我没有中毒。”
文韬花了好一会儿才缕清蒲辰说的话,有些疑惑道:“峻纬兄昨晚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蒲辰见他一脸紧张,生怕是自己骗他,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满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依着他平时的性子,这种时候总要逗逗他才好,可是昨日文韬血洒神武大殿一事实在是把他吓到了。按照太医的说法,文韬平时思虑太过,又伤过元气,遇到大悲大喜之事容易血气经脉错乱,极伤身体。他便只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回答文韬的问题,直到文韬把前因后果全部询问清楚,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之处,确认蒲辰确实没有中毒后,他才深深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蒲辰仔细观察着文韬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打趣道:“要是昨日中毒的是我,三十日后就死了……”
“不许说死。”蒲辰还没讲完,文韬就一把捂住蒲辰的嘴打断道。
蒲辰大奇,从前只有文韬动不动提到生死的时候自己打断他的份,怎么今日他转了性,不许自己说“死”了?蒲辰的嘴被文韬捂着,他平时绝难主动做这些亲密之举,这会儿他修长的手指和自己肌肤相触,蒲辰受用的很,便大剌剌地躺着任他捂着自己,只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在说,你看,我差点就死了。
让蒲辰没有想到的是,下一个瞬间的文韬竟是主动抱住了自己,他们胸口相贴,蒲辰感受到了文韬剧烈的心跳。蒲辰不知道昨夜文韬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今早如此热情地对待自己。他爱人在怀,自然不着急,便决定按兵不动,等文韬自己开口。
文韬抱着他,良久,竟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蒲辰满头的疑惑,文韬却接着道:“从前是我不好,轻易以命冒险,让你担心。原来这种事情,难过的不是那个快死的人,而是那个看着他死却无能为力的人。”
蒲辰心中一震,他昨日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之时并未有太多难过,遗憾是有些遗憾,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何惧生死?可是此刻文韬如此一说,蒲辰才感到一阵阵后怕,昨日只是得知自己中了不治之毒,文韬就血洒神武大殿,若自己真的三十日后毒发身亡,文韬该是何等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就如同之前每一次文韬在生死线上徘徊时的自己,只恨不能替其承痛受死。可到底无能为力的是那个旁观的人,锥心蚀骨的也是那个旁观的人。自己从前每每怪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现在看来,他们竟是半斤八两,自己之死易赴,他人之苦难解。
蒲辰回抱住文韬,和他紧紧相拥,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懂得何谓爱别离。
原本不惧生死之人,惧生离,惧死别,皆因爱而生惧,因爱而生怖。
三十日后,椒桂宫。南平长公主毒发身亡。她去得很安详,自从壬子之变后,她就被软禁在椒桂宫,每日都会有人去看她,有时是周御,有时是蒲辰,有时是文韬。她心如死水,得知周御并不会取她皇兄性命,她便一心等死,只在文韬来看望她的时候多留心了几眼。
她早就听说过银狐公子的名号,在她大婚之礼之前,她从未亲眼见过他。那日大婚之礼,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已不愿再去想。现在即便面对蒲辰,她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初见的一见倾心,三年的布局执着,直到大婚之礼上替他饮下毒酒,这一切的一切,和她都像是隔了好几辈子似的。唯独对文韬,她还留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介怀。
文韬来见她时总是很客气,话很少,似乎浑身都不自在。南平心中不免好笑,有一次揭穿他道:“文主簿不用来可怜我这个将死之人。”
文韬一下子变得很窘迫。南平继续道:“喝毒酒是我自己选的,你不用可怜我,更不用感谢我。若我早知道大司马心中之人是你,我也未必愿意嫁给他,就是嫁给他,也未必愿意为他喝毒酒。”
文韬微微低了头,这个宫殿很安静,安静到只有烛芯偶尔轻微爆裂的声音。
南平接着道:“我原以为他心中之人是个女子,我想,这天下,哪有我比不上的女子?可我万没料到,他心中之人是你。你为他抗燕杀敌,运筹帷幄,我自愧不如。那时我便知道,任凭我如何筹谋,我今生是和他无缘了。”南平轻叹了一口气,良久道,“都是Yin差阳错罢了。你们不欠我的,也不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