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岱的心跳跟着这一捏漏了半拍,却还是故作平静地起身道:“如此,我便趁夜告辞了。”
“歇一日再走。”周御脱口道,说出口时又有一丝不自在。从前几次,齐岱都是聊完后立刻告辞,唯恐被人发现行踪。周御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补充道,“如今有了这间密室,你在这里休息一日,明夜再走,绝不会有人发现。再说,这次你要带走一队人马,多少让我准备一下。”
齐岱看了看这间干净整洁的密室,有桌案和书架,旁边的屏风后面似乎还放着一张床塌,那床榻上的被褥随意地放着,似是周御常用的。
齐岱尚在犹豫,周御已经笑道:“你每次过来都是连夜奔袭,眼圈都青了。从前我这里不方便,害你每次都休息不成。如今,好歹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都如此说了,齐岱也只好应了。
是夜,齐岱宿在了周御的密室之中。床前的案上点着茗香,那茗香俨然就是当年齐岱在广陵学宫所用,齐岱都不知道周御是从哪儿得来的。他睡得格外踏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他仿佛置身广陵学宫的湖心小筑,似乎一睁眼还能看到窗外的芭蕉叶,漏着午后的一团光晕。齐岱顺着光晕的方向睁了睁眼,发现这不是梦,确有一团光晕在他眼前。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屏风后周御还在案上读书,他手边点着一盏烛火,那烛火透过屏风变成了他眼前一团柔和的光晕。周御在密室外是有卧房的,也不知他今夜在忙些什么,看书看得这样晚。齐岱疲乏至极,那茗香又极其好闻,他一转身又睡了过去。
齐岱醒来时已近巳时,他身上的薄被似乎被人拉上了一些。他起身转过屏风,周御已不知所踪,案上放着一个食盒,里面是清粥小菜和几样甜点。齐岱出自广陵,南人嗜甜食,在洛阳的这些时日都没有再吃到家乡美食,这会儿骤然见到不由得馋虫大动,一个人将食盒中的东西吃了大半,吃得神清气爽。他刚把食盒盖上,墙上便响起一阵声响,进来的正是周御。
“你醒了?”周御神采奕奕,又看了一眼食盒,笑道,“看来东西还是合你的口味的。”
“你哪里请到的厨子,做的甜点竟和我老家的一模一样?”齐岱惊异问。
“哈哈哈,自然是广陵的厨子。”周御道,“广陵的菜品Jing细,我也喜欢得紧。”
广陵的口味自然是广陵的厨子做的,自己竟问了这么个傻问题。齐岱一阵羞赧,忽又发现一事,疑惑道:“你今日没有易容?”
周御今日穿着家常的石青色长袍,头上也未戴冠,只用同色的带子系了一下,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自然洒脱之意。周御过来拉了齐岱向外走道:“今日我告了假。家里的下人都被我赶到前院去了,后院无人,我们不如就在后院烹茶下棋如何?”
齐岱被他领着木木地往前走,眼中却隐隐有忧愁之色。周御一望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带着几分调笑道:“你要的暗卫我都准备好了,入夜后你带着他们分批走。他们训练有素,思钧你只管放心。现在时辰还早,我堂堂亲王,特意为你告了一日假,只想借思钧半日,陪我下棋饮茶,总不过分吧?”
齐岱这么一个稳重的人也不由被逗笑了,二人走到后院,见几株芭蕉长得正好,虽不及广陵学宫的高大茂密,但此时正值盛夏,芭蕉肥大的绿叶透着旺盛的生命力。
“你也种了芭蕉?”齐岱惊异道。
“原本只是心向往之,那日去你的广陵学宫,见到长得那样好的芭蕉,我便心痒了。只是,我没有思钧你的竹楼,听不到夏日瀑布在侧,冬日碎玉声声,只能听听这雨打芭蕉聊以慰藉。”
提到广陵学宫,齐岱的笑容滞了一滞,自从三年前他离开学宫入仕建康,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的竹楼,他的古琴,他院中的芭蕉,如今都不知如何了。
“等天下定了,我一定陪你回一次广陵。”周御又Jing准猜到了齐岱所想,朗声道。
“不……不用。”齐岱赶紧推辞。
周御哈哈一笑:“那样好的竹楼,我都没听过夏雨冬雪之时思钧你的琴声,你未免也太小气了。”
齐岱道:“我只怕到时候你日理万机,哪有这个闲工夫。”
周御拉了齐岱在葡萄架前坐下:“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看,这半日不就被我挤出来了吗?”周御摆了棋盘,又给齐岱沏了茶。午后阳光虽热烈,但葡萄藤长得正好,葡萄架下甚是凉爽。二人手谈了几局,直至落日西下。这半日偷来的天光,是两人好久都没有过的的闲适。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夕阳无限好,两人对着那轮夕阳,默默出了会神。
“好想一直如此啊。”周御感叹。
“是啊,良友二三,清茶一壶,浮生如斯。”齐岱换上轻松的语气。
“倒也未必拘泥于良友。”周御道。
齐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却不知道此刻周御正望着他的侧脸。不过他的思绪很快转到了别的事上,脸上的忧郁之色又出现了几分,但这一次,周御没有再劝慰,因为齐岱所忧郁之事,也萦绕在周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