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辈分却不低。初一这天来府里拜年的人多,辈分高的留在柳老夫人那边叙话,辈分小的磕个头就得走,然后再去各院磕头。裴九不知道柳家还有这样的规矩,一早晨被四喜扯起了迷迷糊糊的洗漱梳头,换了一件杏红色的长袄,脖子上挂着璎珞,跟个吉祥物似的陪着柳离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一边捂嘴打呵欠,心里一边抱怨早饭没来的吃。直至那些人排着队跑进来磕头,裴九这脑子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裴家经商,在朝廷中拉拢了不少的关系与门路。那些当官的表面上人五人六,实则揩起油来毫不手软。动辄就寻个由头去铺子里挑毛病,这也违法,那也违规,严重点就得责令铺子关门整改——这时候就得由裴九出面去管事的那位大人家里上供。官和商中间差着三级,若想论上人情,就得使劲砸银子。
裴九粗略一算,这些年给人上的供没有一千也得有五百了——眼下那位拿了她五百两纹银的大爷正跪在地上孙子似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拱手作揖说吉祥话,眼角的褶子笑的跟包子似的。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裴家了。裴九一个呵欠打到半道,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精神为之一振,当即挺腰直背,笑眯眯又不失慈祥的望着那位大人。
大人姓张,是个不入流的六品小官。照理说这个级别的人物连柳家的门槛都碰不到,今年走了狗屎运,结交了个与柳家有些关系的亲戚,这才蹭着金主的面子死乞白赖的登了门。排在前面那几位都是磕完头报上自家姓名身份就走,都知道柳三郎为人清高傲慢,谁也不敢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张大人效仿前人,简单报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起身正打算走,冷不防抬头看见坐上那位小娘子笑眯眯亮晶晶的眼神,登时就吓得一个激灵。
“这、这位呃……娘子……”许是被裴九莫名其妙的笑容吓坏了,张大人膝盖窝发软,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险些失神趴到地上。
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娘子这般慌张无礼,柳离忍不住一皱眉,扭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仆人:“拖出去,明年不准再蹬柳家的门。”
可怜张大人费尽心力想要巴结柳家,不成想被裴九一个笑容牵连,往后半辈子都被柳离拉入了黑名单了。
裴九稳端端坐着受了一早晨的顶礼膜拜,莫名觉得心情不错。眼见着门外还有最后一个人了,便悄声吩咐四指:“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捡那可心的挑几样端来。”
四指道:“这会炉灶都封了,约莫是没什么可吃的了。娘子要不再等一等?”
未待裴九答话,坐在另一侧的柳离开口说道:“知会厨娘一声,就说五娘没吃早饭,叫她们重新做一份送来,记得花样要丰富些!”
“奴婢得令!”郎君的命令等同于圣旨,四指两眼放光,当即转头跑了出去。
裴九心里也美的很,抬起袖子遮住脸,悄咪咪的对着柳离噘了噘嘴,做出个亲吻的姿势。
一抹笑意从眼睛里一闪而过,柳离矜持的移开目光,吩咐门口的下人:“将最后一个人放进来吧。”
下人应声打开帘拢,只见一个年纪五十岁开外的男子步履蹒跚的进了门。这人衣着极是普通,看行为装扮,并不像个有身份的人。裴九莫名觉得这人有些不对,正打算询问柳离,却见那人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裂开嘴嚎啕大哭起来。男人的哭声撕心裂肺,压抑又刺耳,几乎要将紫竹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喜气全部哭没。
突发的状况惊呆了一屋子的主仆,裴九叫那人哭的头皮发麻,下意识用手堵住了耳朵。柳离彻底冷了脸,走过去将裴九护在自己身后,扬声问候在门口的仆人:“这是谁放进来的人?”
门口的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末了也不知道哪个奴婢嘀咕了一句:“他好像是来找四喜姐姐的……”
奴婢的话音未落,却听见那男子哑着嗓子开了口:“娘子、娘子您快回去瞧瞧吧,夫人她不行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裴九一愣。正当她在心里琢磨男子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谁的时候,就听见四喜隔着门帘子问了一声:“你说夫人怎么了?”四喜话音落,人也已经匆匆走到了门里。顾不得满屋子的人,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四喜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句:“四叔,你说、你说夫人她怎了?”
那男人紧紧抓着四喜的手,哭的涕泪横流:“自你们走后,夫人身体就一直不好,时常头痛吃不下饭……整日念叨着想咱们娘子。前几日病情加重,动辄就呕血,大夫说没几日挺头了,老爷觉着不妙,特意让老奴过来知会娘子一声……若再晚了,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一席话无疑于晴天霹雳,震得四喜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四喜也吓得哭出了声。
裴九看看四喜,又看看那个被称为四叔的人,一时有些呆滞,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平心而论,丧母是人生最值得悲痛的事,但凡是个正常人听到这消息都得哭出来。偏偏裴九不是王五娘,她连那个所谓的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遑论心生悲痛。
裴九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束手无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