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原顺着周如叶手指的方向,眺望山崖远处——
由于连天暴雨侵袭,山上添了许多落叶。
西风阵阵,卷起千层叶浪,原本只是凋零枯黄的残叶,如今露水欲滴,叶片镶着灿烂晖光,铺天的金色叶片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仿佛有生命般涌向远方。
最后力竭,倏然滑落,在辽阔的原野上叶落归根。
“真美。”季司原由衷感慨。“来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山水。”
“好在这里深埋的炮弹都已经被移除了,那些被迫搬离的人们终于可以重归家乡,安心在此居住了!”
周如叶捡拾一片脚边的枯叶,在手里转了转,提起一件她一直未说的往事:“司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吗?”
季司原握紧她的手,专注地倾听。
“周绥是爸爸取的名字,寓意着‘福禄绥之’,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福分去享用这个字……”
周如叶淡笑,微微自嘲,“爸爸临死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他说:‘绥绥,无论如何,爸爸永远爱你。’我回他不要再折磨我和妈妈了……”
她垂下头,双手交叠捧着那片枯叶,而季司原宽大的掌心足以包裹她的双手。
“我觉得我配不上所有人给我的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如果你不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自然不用害怕失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还是失去过几个朋友。”
周如叶咬着唇,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这才继续开口。
“周如叶这个名字是我随手取的。‘身轻如叶死如尘’、‘扁舟如叶片帆孤’……小时候外公就说过,人各有命,取名要担得起,不能名压人,所以我觉得周如叶更适合我。”
微风时停时起,季司原的喉结微动,轻声问:“那现在呢?”
他瞧着她的侧颜。
落寞的神情转瞬即逝,化为一抹动人的笑意,她抬眸凝望他:“你还记得你救过我几次吗?”
季司原挑眉。救她纯属本能,他并没有想邀功的意思。
“枯叶凋残固然令人惋惜,不过如果叶落归原,终得其所,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司原,我……”
周如叶没来得及说完,那两个字被季司原突如其来的吻所吞没。
又到了一天落日西沉的时分,周如叶闭上眼,天际昏黄,薄薄的眼皮被阳光笼罩,泪水浸润着眼眶。
季司原浅吻辄止,笑着抵住她的额头,“我爱你。”
“你说我是你活下去的意义,你也是我生的信仰。”
……
山下正张罗着给英雄们合影留念,罗绪终于卸下扛了一天的摄像机,换成单反。
不止他,许多人都在找季司原。
军地领导、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视察团……副省长也已莅临。
在场的日本专家,全都记住了“Ji-si-yuan”这个名字,他们由衷坦言,“佩服中国人!”
“他们在山上。”
邱绵雨没头没尾地和罗绪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罗绪想起那天与周如叶站在升旗台前的谈话,赶紧往山上跑。
他微微喘气,单手扶膝,驻足在护栏旁,猛一抬头,就看见国旗下的两人。
季司原已站起身,长身伫立,右臂微垂,朝坐在原地的周如叶摊开掌心。
周如叶仰望他,长发扬起,露出她挺秀的侧影。
落日熔金,雨水冲刷过的世间剔亮澄净。
晚霞赤橙,猎猎红旗,浩荡山原于黄昏中被余晖映红。世间亮色装点着这一对爱侣的剪影,就在周如叶将手搭在季司原掌心的一瞬,罗绪连忙回神,按下快门。
他满意地翻看自己的杰作,随后悄然离开。
“军旅生涯就要告终了,你真的不遗憾?”周如叶握着季司原的手,最后回首看了眼红旗的方向。
“我的军旅生涯从无败绩,不负人民、不负国家,有什么可遗憾的?”
“嘁——”周如叶睨他,“还不是因为你太优秀,我怎么好意思让国家失去这么优秀的子弟兵?”
“既然这样……”他声音一沉。
“嗯?”
周如叶不免有些紧张,难道这就说服他不转业了?
“那就让我儿子去弥补遗憾吧。”季司原笑得恣意,不等周如叶生气,直接拦腰抱起,往山下走去。
……
少年人当如泼兰地酒,豪情烈性,涤荡四方。
你有山河骨,你有报国心;你有潜龙腾渊百折不回之意气,却也将烈酒馀甘惊鸿掠影一记多年。
从酒泉的黄沙,到龙目岛的火山;从北京的乍见惊艳,到西安的劫后定情。
感谢你,出现在我晦暗的生命里,伸手托起坠落的我,仰望天光。
既山河无恙,便叶落归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