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醒来,一双美眸哭得浮肿。她眼见孟闻缇一来,又开始缩回安王的怀中嘤嘤哭泣:“妾听说您已存了死意,便思量着绝不独活,妾怕您路上孤独,想先您一步而去,在那边等着您,只可惜造化弄人……”
沁夫人的尾音像一把小勾子,抓得安王心痒痒,他愈发搂紧了些怀中美人。
此情此景,可真是叫闻者落泪。
孟闻缇眼睛一眨,也跟着沁夫人落泪,她一边抬袖拭泪一边用夹带鼻音的话道,活像一只nai猫呜咽:“舅舅,你若真不想活了,我也拦不住,只是希望舅舅能一路走好些,也省得像沁夫人这样遭罪。”
“若是用白绫,定然要绑紧些,勒得死死的才能没得彻底;若是用刀子,定然要狠狠地扎,血溅三尺才没机会生还;如若……如若像沁夫人一样服毒服药,定然要喝上好几缸,这样才能死得透……”
她像是难受得口不择言口无遮拦了一般,反倒叫下人都不敢上前劝阻,直至安王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脸都垮下来了,季眠才上前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住口:“郡主慎言。”
她猛得一抽衣袖后退几步,眼红着瞪他:“你做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我舅舅才这样难过,如果不是你们,舅舅怕已经遂了自己的愿,死了呢!”
季眠顺从地垂眸,极恭敬:“是在下的错。”
孟闻缇又道:“舅舅,可是我听说,人死后就是一直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若是以后我和母亲想您了,你托梦而来,吓到了我和母亲怎么办?舅舅真要死,能不能死得好看些?”
安王的脸彻底黑下来了。
屋中一大一小两位美人都哭得梨花带雨,他又极为心疼,反倒不好多说什么。
他冷着脸,放开怀中的沁夫人,又看了一眼孟闻缇,留下一句“你们莫要再哭喊了,我去去就回”便喊人备轿打算即刻入宫。
安王一离去,沁夫人就悠悠地从床榻上起身,慢条斯理地喊人来打水净面,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痛苦的神情。
孟闻缇舒了口气,笑着向沁夫人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助我演了这出戏。”
沁夫人素手拧干巾面,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还多谢郡主提点,我虽说是帮郡主,亦是在帮我自己。”她顿了顿,擦干净玉指接着道:“谁还不能为自己挣条活路呢。”
“正是这个道理,沁夫人好生休息,我也不必再叨扰了。”她笑眯眯地与沁夫人拜别,随季眠出了屋子。
她见下人合上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季郎君,现在这事算是解决了,依我看,安王进宫定然是去面见陛下了,我猜,他应当也会安分守己地听从陛下安排了。”
她正是抓住了安王实则贪生怕死的性子,才故意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激他,又加之沁夫人“自戕未果”,他也有了由头改变想法,给自己台阶下。
季眠站定,垂首认真地看着她:“郡主本没有必要来此的。”
她微微抬起头,扬着脸看他:“可是,安王是我的亲舅舅啊……”
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是一束耀眼的光。
他抬手,有些惊了她。
她讶异地微微后仰,季眠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下。
他伸出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缓地将她未干的泪迹拭去。
季眠的手指温暖,但有些粗粝,想来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摩挲得她脸有些生痒。
他的动作分明这样暧昧,可他的眼神却不带任何情谊,波澜不惊,平和如泉。
她呼吸一滞,仿佛听见自己响得不像话的心跳声。
她想要握住那只手,可季眠却迅速收回手,若不是脸上余温残存,她几乎要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她的臆想。
如今已经快入秋了,她的脸似火灼烧。
季眠拧着眉,欲言又止。
孟闻缇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自然一些,她看出了季眠的踌躇,满不在乎地咧开嘴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们已经走到了府邸外,她抬头看着府邸门前挂着的牌匾道:“季眠,禽鸟择良木而栖,你没有错。”
天空中有鸟飞过,不留下任何痕迹。
“你看,大瑜的帝王还姓高,我依然是大瑜的郡主,母亲仍然是大瑜的长公主,外祖母依旧是大瑜的太后,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安王不再是君,懿宗不再是臣。”
“季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懿宗可以成为一位好君王,你一样可以成为一位好良臣。大瑜的千疮百孔,总需人来填补。”
“季眠。”她呼唤地有些艰难:“我或许马上又要回青州啦。”
“是,郡主。”
“可能待黎娘子生产完,年末我们才能真正返回京城。”
“是,郡主。”
“……季眠,”她转身,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目,最终还是将心里的话吞咽下去。
那句“你能不能等我回来”终究没敢说出口。
孟闻缇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