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祝青云短暂地按了两下喇叭,捧着保温杯站在警局门口的盛丰林晃了晃胳膊,往里走去。
“师父我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是这车啊……它半路抛锚了!我在戈壁滩上冻了一宿呢。”
盛丰林旋开保温杯一吹气,吸溜喝下一口,这杯水从他早上倒满就没动过:“你跟谁一起去的?”
祝青云低着头把车钥匙挂回盛丰林腰间,“就,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江晖?”
“他那案子后来不是改判无罪了嘛……”
“我问你了吗。”盛丰林眯了眯眼,祝青云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手指拟作拉链在双唇上一划拉主动噤声,不敢再随意搭茬。
赶着祝青云去找局长销假,盛丰林溜溜达达坐进自己那台车里,随手拨弄了一下铜铃,环视车内,没发现什么异常。
车载音乐停留在最后一次播放记录上,《太阳星辰》。盛丰林开门下车分别将汽车引擎与后备箱检视一遍,后备箱里的东西被大幅度挪动过,显然这里之前曾被种种器具塞得满满当当,不得不将原有物品重新排列组合。
他很好奇,去一趟戈壁滩到底需要带多少东西,才让后备箱最深处的积灰都被刮擦殆尽。
盛丰林把祝青云叫到跟前,询问了那名青年的真名后在警务内网里查询相关信息,除了非吸案有些扎眼,其余并无异常。祝青云以为他依然对江晖抱有疑心,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江晖为人一五一十地对他叙述说明,盛丰林似笑非笑地眯眼听了,不置可否。
下午轮到祝青云巡逻。他开上局里那辆老旧警车,绕着古城墙转了一圈又一圈,今日小城,无事发生。路过魁星楼时祝青云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泡桐花事将尽,巨大的树干下有一只黄狗仰起脸向上望着,忽而一瓣花砸下,那黄狗受了惊吓后肢猛得一撤,却仿佛被落花吸引了,又走回来低头轻嗅泡桐花的气味,鼻尖将花瓣连连拱起,花瓣被推动着滚出去十来公分。
祝青云趴着车窗全程围观,心想那天的自己在江晖镜头里会不会就是这样?像一只小动物,受了惊吓便要发怒。
他暗暗决定下次见面时一定要江晖删掉相机里那张照片。
几天后江晖给他发信息,说那副泡桐花主题的画作已经装裱好了。接到这条消息时祝青云正跟盛丰林在城外双塔寺寺西的陵园里,细小的砂砾被寺院边缘种植的绿树过滤,到陵园只剩下猎猎风声,呜呜咽咽地从人脸颊上刮过。
盛丰林起开白酒瓶盖淅沥沥倒在面前的墓碑上,透明澄澈的ye体迅速填进石板间的缝隙,碑上无字,酒ye一路顺畅滑过,在墓碑底部洇出一片崎岖痕迹。
祝青云在旁边一张张烧着黄纸,火舌舔舐纸钱将它们通通羽化成灰色蝴蝶向半空中蹁跹,祝青云入神地盯着这场蜕变,半晌伸出手,指尖甫一接触,蝴蝶即刻变回纸灰,殊无美感可言。
“青云跟我都很好。”盛丰林低声,手掌慢慢抚过石碑。“你呢?”
寂静陵园中,唯有风声猎猎。
这么一耽搁,祝青云比原定计划晚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一楼画室的卷帘门已经拉了一半,他猫着腰钻进去,楼上窗户大开,夕阳向屋内投进流丽辉光。吸了吸鼻子,除了显而易见的烟味,祝青云还闻到一点微妙的腥膻,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江晖?”
盥洗室的门被打开:“嗯?”
祝青云往楼梯口的栏杆上一倚,笑嘻嘻地看向对方:“刚刚在干嘛?”
“没什么。”江晖很自然地将夹着烟的手背在身后,“你是突然有事是吗。”
“对,忘记给你回消息了。”祝青云直起腰走过去,双手环过江晖的身体抓住他背后的手,手指shi漉漉的,应该是在盥洗间里洗过。捏住那支烧得只剩一小截的烟,祝青云翻看着烟身标识,咦了一声:“好猫啊?这烟乔垣可没有。”
“朋友前段时间出差回来给我带的。”江晖任他动作,“你不是不抽烟?”
“我师父好这个。”祝青云把烟放进江晖唇间,江晖顺势一抿唇瓣,祝青云立刻抽回手指,脚下退了两步,“你……那画呢?”
画作的装裱比较简单,包装倒是严实,红色细线紧紧缠住牛皮纸,显露出画框盘转的花纹边沿。祝青云抱起画走到楼梯口,江晖目送他下楼,坐进扶手椅反手将烟碾熄在旁边的烟灰缸里,他其实很少抽烟,烟灰缸里薄薄一层清水。
“那个,”祝青云却又蹬蹬蹬跑回来,“忘了说了,谢谢。”
江晖笑了笑,十指交扣搁在腿上,“嗯。然后?”
西晒的余光让窗框入手温热。祝青云撑着窗框俯下身,江晖就坐在窗前,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吻。
“这是报酬吗。”
祝青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甩手就走。江晖一把拉住他:“我的错,你不要生气。”
“我说完了。”
“那就听我说。”江晖从背后抱住他,“今晚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