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喝茶,来来往往都是律师。这几年打仗打下来,有的死了,有的走了,剩下的都不肯出面,就怕牵连不清。”锄奷不是小事情,不是过命的交情的确没人愿意插手。可想而知,发往美国的那封电报已是穷途末路。
唐竞与周子兮互相看了一眼,周子兮又有些动容,过去抱着沈应秋埋怨:“你早应该找我们,等你这封电报,我们等了几年沈应秋拍着她的手臂笑,而后埋头下去,双肩耸动。
第二天,唐竞便去提篮桥,要求会见吴予培,从警察局到锄奷委员会,又辗转了几个地方才把事情定下来。
临到真要见人的那一天,娘姨拎出一只保温桶,里面盛着鸡汤,上面一层装了米饭,说是她天没亮就去苏州河边买的活鸡,已经炖了大半天。唐竞不好推辞,只能带着去了。
曾经的西侨监狱,如今已是战犯拘留所。
到了门口,验过文书证件,狱警果然问:“这是什么?”“一点吃的东西。”唐竞打开来给他看,顺手塞了钞票过去。
狱警含糊一声,点头放行。
唐竞不禁庆幸,这一手在此地仍旧通行,自己的动作也未曾生疏。
等到了里面,隔着几道铁门,他看见吴予培被狱警领出来,身上穿着囚衣,瘦得厉害,满身污秽,却只是默默地走,默默地坐下,举止依旧。
许多年以后,唐竞只记得自己落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周子兮生孩子,还有一次就是此刻。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努力将那一点泪收回去,挂上一个笑,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说:“吴律师,吃饭啦。”吴予培一震,抬头看见唐竟,又是一震。
“周小姐也回来了?”他脱口问。
唐竟点头,而后纠正:“是唐太太吴予培笑起来,道:“对,是唐太太。”时隔多年,要说的那么多,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唐竟便打开保温桶,要他先吃饭吴予培倒也听话,鸡汤泡饭,一匙一匙送进嘴里。唐竞见他用的左手,便知道不对,捉了他藏在桌面下的右手起来看。果然,是用了刑了。
唐竞大怒,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就要去找狱警。
反倒是吴予培劝他,拉他又坐下,缓缓对他道:“前几年,汽车经过苏州河,总能看见棺材沿着河岸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头,要是下大雨被雨水冲下去,也就这么顺水漂走了。看到过那些场面,就知道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唐竞没想到时至今日这位君子还会这么想,忍不住调侃一句:“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高尚?”只是一句玩笑话,吴予培也的确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口自嘲:“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每天睡到半夜,好像都能听见渊儿在跟小沁说话。他说哥哥去上学了,你不能跟去,在家乖乖看图画书,等哥哥回来考你。每天早上起来,小沁又会来问我,今天哥哥总该回来了吧?你说要是我不这么想,你叫我怎么面对自己啊?”唐竞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低下头避开吴予培的目光,等着那一阵泪意过去。
离开提篮桥监狱,唐竞回到毕勋路。17号的门已经开了,沈应秋站在铁门后面,只是看着他,却不开口,似乎是想从他脸上辨出所有答案——人见着了?还活着吗?
怎么个样子?
唐竞心中牵扯地一痛,从车上下来就挂上一个轻松的表情,道:“人见着了,没有什么事,你别担心。”沈医生眉间松动,却还是将信将疑:“有没有信给我?”“他……”唐竞斟酌字句,“手受了一点伤,也不是很要紧,就是怕写出来的字叫你看见了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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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秋简直无语,怔了怔才开骂:“他这人究竟怎么想的?!手要紧?还是命要紧?
莫说是一只手,就算叫我知道他少了一条胳膊,也不过就是一条胳膊,我还会嫌弃他不成?哪怕画个符给我,叫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何至于怕成现在这个样子?!”唐竟笑出来,知道怀疑还是有的,但沈医生选择相信。
周子兮趁着这当口看了他一眼,他微一点头,也是叫她也放心。
等回到房中,只剩他们两个,才交代了狱中的实情——那纸任命交上去便石沉大海,案子只是一日日拖着,也不见正式起诉。随便想一想,就知道是有人存心跟吴予培不对。眼下的问题,就是这个人是谁?
从那天夜里开始,唐竞就出去四处找人活动,但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容翰民死于开战之后的第二年,那一年申成厂终于还是被日本人占了去,也许就是他病重不治的原因。
鲍德温死于停战之前,龙华集中营里闹了场疟疾,他没能挺过去,只留下一个名字登记在死亡西侨的名单上,骨灰被葬在公共墓地。
苏锦玲已经去了香港,动身的日子就在他们轮船靠港的前一天,怡好错过了。也许正如她最后那封信中所说,此生无缘再见唐竞没能打听到谢力的消息,但却宁愿相信他还活着,甚至可能就是苏锦玲去往香港的原因之一。谢力是广东人,在那里许是更住得惯一些,每日打打麻将,接送她演戏,想来便是很惬意。
当然,也找过朱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