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上,太傅据说是有事,要离开东殿去办。皇子伫立在殿门,目送着太傅那优美的身影渐行渐远,人终于看不着了的时候,他就像瞬间恢复了自由似的,心里的一股冲动也脱缰而出。他一直等待着这大好的时机——没有太傅入侵的,纯粹属于自己支配的时机。独自思考酝酿的空间对他来说是必要的。他早就想发泄一次了,把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所有困惑、迷茫与随之产生的无法向他人倾诉的痛苦,全部找到一个口子释放出来。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烦恼么?书中的无穷知识也无法解答的疑问,不断地缠绕着自己,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连回避的可能也没有。
他是一国的皇子,不能产生太多消极负面的情绪,也不能向其他人表现出自己的弱点,更不能因此而自我放纵堕落。可是,不由分说地,他今天就想那么任性一回。
他高声把身旁的宫人唤来:“你去给我拿两樽酒来。”
宫人这还是第一回听见主子要喝酒呢,手忙脚乱地直接到御膳房的酒窖去,取来两瓶陈年老酒。
那宫人恭敬地呈了过去,但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
“皇子殿下,酒不宜多,否则奴才们担不起责任啊。”宫人相互张望,脸上充满为难。
“有什么事,都和你们没关系,我一个人担着。”
年轻的皇子笑着拍拍胸脯。
宫人们迟疑着,又不好做什么,只好站在旁边待命。
皇子一手捧着那体积不算小的酒瓶,棕色的烧瓷和皮肤相触有些冰凉,瓶身贴着用毛笔写的带“酒”字的红纸,边缘翘起,内里酒ye轻微晃动,把他的决心也摇撼起来。
这就是酒啊。消愁常用的酒。分量是不是多了些?第一次总是有些紧张。
可我是幻,章国的二皇子,一定能克服困难的
把自己再次说服以后,他有些坚决地遣散了想要跟过来的宫人,命令他们不许打扰他,独自走到了后园的一处小凉亭里。这个地方离东殿有几百步远,整体面积也不大,设计说好听是低调,说难听是寒酸。但凡是大人物都不会屈尊来这个小地方看风景的,因此,平日经过的人也不很多。自己要开怀畅饮,这实在是个好地方。
酒杯满斟,皇子闭上眼睛将它一饮而尽,晶莹的ye体有些滞涩地流淌过喉咙,顿时让口腔充满了辛辣呛鼻的气味。
“咳咳!”这酒味真比心还苦。
用衣袖擦净了嘴角残余的酒ye,无法自控地又再满上一杯。举杯消愁愁更愁,关于太傅的一切在记忆里回旋着,让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顿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太傅还是想不明白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而自己对此,到底是厌恶,还是贪恋?
除了最慈爱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他年幼入睡的时候搂着他一整晚,让他的后背毫无防备地交给另一个人。历史上会有一个太傅是那样子的吗?吃饭、睡觉都和学生在一起,甚至连最最私密的性欲,也不避嫌地横插了一手。
第一年,他明明白白地抗拒着;第二年,他不再有异议;第三年,他麻木了;第四年,他依赖贪恋上了。
“总是一副从容傲慢的样子,真想揍死你啊。”
皇子自知在太傅面前自己总是没有多尊贵,几乎和案板上的鱼rou差不多。父亲把自己扔给了太傅,有什么情况过问他就行,那就更不需要直接来看自己了。换个角度看,自己发出的言语,只有太傅能真正地听见——太傅也同样能选择不让自己的话传达到别人耳中。
或许别人听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徒生枝节罢了。
更可气的是,自己不知怎么的,对他没有多少痛恨的心情,反而日益依赖着他带来的一切。母亲离开后,自己可以说是体会到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孤独与恐惧——不谨言慎行,或许明天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唯有在读书中,才能找到与人交流的趣味——虽然是用文字说话的古人。先前的老古董太傅,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说教,别人的意见一点儿也不接受;那个侍童和自己同龄,私底下也能聊几句天,也仅此而已——这让皇子同样没有从中寻出多少乐趣来。
无法对什么人敞开心扉,打碎了牙齿也往肚里咽,这是与生俱来的义务。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对他来说不是完整的,感觉是缺了什么,让他的内心深处发出不安的喧嚣。喧嚣的内容是什么呢?他现在也没弄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太傅出现之后,多少是抚平了浮躁的心绪,那些喧嚣声也不再那么刺耳了。这让他享受到相当长时间的安定感。
麻木地将一瓶酒倒剩最后几滴,皇子把酒瓶推到了一边。
他早就渐渐明了,所谓的安定感和满足感,是四年来一点一滴的温柔给予的——超越了师生本该保持的距离的体贴入微,足以让幼年丧母、悲苦孤独的孩子无力抵抗,沉溺其中。
只是困惑于那个人为何要对自己那样好、那样引人遐想,又对自己表现出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