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马车还在前行,是回征城的路。
车里点上了灯。
仇恩枕着我的腿,睡得很沉。
密函我看完了,只说了一件事。
三月初十,今上密宣大皇子高重基入京。
算算时间,如今我那皇长兄已经到玉都了。
我父皇重欲,后宫佳丽无数,孩子也生了一堆,除去夭折的几个,如今已成年的皇子有四位,这个大皇子是其中最争气的一个。
他长我八岁,曾随着父亲南征北伐,为人公正无私,威望极高。后来父亲最爱的女人生了他最爱的儿子,父亲不顾朝野反对执意要立皇二子高重羲为太子,他也不曾有过有过一句怨言。
再后来,父亲为了给太子扫清障碍,也为震慑大敌,封他为忠亲王兼任安北一品大将军,命他驻守北疆,此后十余年不曾再召入京。
我那长兄,即忠又孝,却也没能得到偏心父亲的一分偏爱。
说起来,我也曾是父皇偏爱的对象。
我是他的第一个女儿。
我的母亲是他很宠爱的侍妾,打仗也要带在身边,因此我是在战场上出生的,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正是父亲将一生之敌斩于马下之时。自此之后,无人再能阻挡他的锋芒,他领着军队,一路打到旧朝故都,再未打过一场败仗。
他把我的出生视为祥兆,又因我母亲生产后就去了,因此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从读书识字,到骑射杀敌。
他打了十二年仗,我就在他身边,跟了十二年。
我第一次上马是他教的,第一回杀人,也是他握着我的手做的。
我同他曾那样的亲密无间。
直到他坐在金殿,问我:"你说,朕该立谁为太子。"
那时我那二皇兄刚满十七,因放浪形骸,被满朝文武不喜。
而大兄威望极高,都快要比肩父皇了,他在我面前几次借故训斥大兄。
他们谁都不合适。
那时我太天真了,被他的宠爱迷昏了头。我看不清一个偏心的父亲,也看不清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如果是如今的我,必然能说出他最想听的话。
可那年我才十四岁,所以我说:"阿爹,我为什么不能做太子?"
他哈哈大笑。
然后自此之后,再不许我踏进金銮殿一步。
他为我指派了一个教规矩的婆子。
教三从四德,教女戒女规。
帝王恩如泡沫幻影。
我从出生起,就被当做一个皇子教养长大,突然间,他又让我做回一位公主,眼前只有一个永远冷着一张脸的老妇,心中只能想着以后怎么嫁个好夫婿。
我怎么可能甘心如此。
后来,我找机会带着自己的亲信出逃,一路向西,来到宣朝国土的最西边,占了一座外族小城,怀着满腔怒火,满腔愤恨,再不肯回玉都。
后又过了三年,玉都送来了册封我为郡王的诏书。
是郡王,不是公主,这大约是我那皇帝爹对我这亲手养大的女儿的最后的一点温柔。
封地只有我占下的那一城。
无兵无马无俸禄,只有一个封号,和一块我自己抢来的地。
我的封号是顺。
我是顺王高凤来。
一只微凉的手触到我眉心。
仇恩醒了。
他说:"你在皱眉。"
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想到一些旧事。"
“别想。”他说。
我低头亲他,说:“好,不想,我只想你。”
他的脸又红了,他总是这样害羞,明明在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这些年幸好有他在身边助我,我才能将当年那座连城墙都没有的小城经营成如今赫赫有名的西境明珠。
夜里寒凉。
我抱着仇恩,扯过一条毯子,将我和他一同裹了进去。
像是包进了一只饺子里的两只虾仁。
“你说,父皇为什么召高重基回京。”
按理说,高重基是高重羲继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父皇轻易不会召他。
更何况是密诏。
“去年冬天,北边狄国的国君死了。”他思索着道。
狄国地处宣朝以北,是草原上诸多部族组成了国家,一直以来对中原虎视眈眈,民风彪悍老汗王又能征善战,前朝文官当道世家独大,国力衰弱之时老汉王就曾率部杀入中原烧杀抢掠,后来我父杀了旧主改朝换代,将三十万大军驻在北方,又命自己最有威望的儿子坐镇,北方这些年才安定下来,即便如此北狄依旧是宣朝的心头大患,然去岁汗王突然暴毙,他的七个儿子为了争皇位打成一团,各个部族也各自为政,这北方大敌,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父皇此刻召高重基回京,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