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后,这些天来常念的地藏经似乎不再必要。佛剑转过身看了剑子一眼,白衣的道者嫌树皮太硌,枕着自己的手臂斜倚着,困得睁不开眼。火堆灭后失了光源,唯有隐约的月光从枝头坠落下来,两人身上俱是寂然的清辉,一身挥不去的银白色。
“剑子?”
“嗯……?”
剑子勉强抬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无事,”佛剑替他把披风往肩上掩了掩,“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
剑子听他说到“休息”两字,便安心地靠下去。大概是觉得有些痒,他在披风的领口处蹭了蹭下巴,呼吸声慢慢均匀起来。在这荒郊野岭,并没有什么舒适可言,恐怕剑子明早一醒就要抱怨腰酸背痛。佛剑默默注视着他睡熟了的平和面容,大致可以预想他明日会说些什么话。
而月色温柔,遍布山河,如同佛陀慈悲。
佛剑遥望着林间掩映的半弯残月,伸手鞠起一把月光。浮云飘摇,他掌心里的月色便也时有时无,并非不存,只是暂时被遮蔽了形迹而已。
他垂眸看着月光,自唇边生出极淡的笑意。
剑子其实未眠,从睫下睁着半只眼偷偷看他,想知道佛剑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但佛剑只是对着掌中空茫露出微笑。剑子困惑地眯了眼,眼皮却不听使唤,越来越沉,沉得像是系了千斤重的巨石,将他拉入轻飘飘的睡梦。
道尊寄了要去看雪的信后就再无音讯,剑子被一个人丢在佛山。他从初夏呆到第二年的暮春,师父他老人家方舍得从北岭的梅林里走出来,一路悠闲,游山玩水,直到佛山入了盛夏,他才慢吞吞走到天佛尊这里来接他。剑子被他晾了这么久,多少有些不快,但他师父到底还是记着他,送了他一把飘逸的拂尘用作赔礼。
剑子拿在手里甩了甩,颇为喜爱,于是就去找佛剑,想让他也欣赏欣赏。
剑子。
正当他兴冲冲出门的时候,道尊开口叫住了他。
记得收拾东西,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了。
剑子在佛山住得熟了,乍一听闻,差点要反问道尊他们去哪儿。不过他反应向来很快,几乎是同时,他意识到,佛山是佛剑的归处,而不是他的归处。
道尊一人潇洒惯了,甚少收徒,近百年来更是只有剑子这一棵独苗。剑子身边少有同伴,不免寂寞。好不容易交上个朋友,他不想走,至少,不想走得这么快。
何况是佛剑这般好的朋友。不多言、不解释,却又切实陪伴在你身边。
他少年时疏懒,道法学得不算精通,但在道尊身边耳濡目染,人世无常的道理还是懂的。遇到某人,成为好友,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片时相聚未必有结果,有时甚至连再见也无。人活一世,蜉蝣朝暮,此后天南地北,何处可寻踪。
剑子微微丧气,坐在屋顶上晒月亮,佛剑下了晚课,抱着一摞经文从廊下走过。
佛剑。
佛剑循声抬头。剑子一路注目着他头顶上的十二个戒疤,本来已忍不住笑意,可佛剑这么直直地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反而不复先前趣味的心情,心中唯有平静。
明天,我就要跟我师父回去啦。
我知道。
佛剑向他走近两步,绿篱上垂下的藤蔓在他僧衣上投影,随晚风起伏不定。山间的凉意袭上剑子的衣袖,风中氤氲黄檗花微苦的香气。
明日我会去送你。
哈,那当然好。
剑子歪头一笑,月色从那缺处滑下去,映在佛剑眼里淡淡发光。
佛剑,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呢?
佛山上的莲花,是不是永远都开不败啊。
佛剑点头。
那么……你也从来没吃过莲子吧。
佛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于是剑子便做了决定,下次来找佛剑的时候,一定要带些莲子给他尝尝。这是他定给自己的任务,无论佛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此刻的心意。为了避免言语的麻烦,他索性不说。不过佛剑应该也能猜到吧,他都问得这般明显了。
离开的那天不算晴,天空灰蒙蒙地阴着,可能有一场大雨。
佛剑将他和道尊送到山门之下,极敬重地拜别。道尊捋着白须,笑意慈蔼,比对剑子和颜悦色许多。
剑子是不是很调皮?
剑子听着道尊说他坏话,眉头一扬,忙着给佛剑递眼色。佛剑却是不急,眼皮抬也不抬,只平淡说道。
并无此事。
哦?
道尊即刻很怀疑地回来审视剑子。
一年不见,颇多长进啊。
是啊!
既然佛剑如此给他面子,剑子自然当仁不让,昂首挺胸,承认得理直气壮。
我可不会因为天高路远,就把佛剑一人丢下。我们都说好了,明年我还来佛山看望天佛尊。
道尊理亏,面上有些挂不住,眼看他就要说起剑子小时候的恶作剧来挽回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