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便是施法之地。想来先前的路人多半也走过这么一遭,行至长廊尽处,心神便为蛇妖所控,生魂离体,化为干尸。
还未走到一半,剑子已感到心境浮动。这样下去恐怕不妙。否则,还不到与蛇妖决战的时候,他就已经抛戈弃甲,变成佛剑的拖累了。
剑子定了定心神,运起慧眼穿云之术,眼前红雾渐渐散去,方才看清,什么雕梁画栋、什么长廊锦灯,都不过是梦幻虚影,哪有什么高宅大院,他和佛剑分明是站在一座蛇窟里。
他暗暗“咦”了一声,就听见蛀朽的屋顶里沙沙响动起来,簌簌震下灰色的木屑,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房梁里蜿蜒穿行。
幻境中的长廊快要走到尽头,阴寒潮湿的妖气骤然浓重,灯笼摇晃起来,无风自动。
原来那些垂落的流苏都是些细若手指的小蛇,一路上都对他们吐着蛇信,嘶嘶以待。
要开打了吗,这么快。
剑子反手按上古尘的柄,拂尘轻挥荡去眼前的蛇群。而女子妖娆的背影并未停顿,她踩着成群的蛇堆继续向前走着,登上一方低矮的土丘。
“夫君,原来你已经在等我了。”
她撩了裙摆,长裙下蛇尾游动。她俯身盘绕在土丘之上,将双手与腹鳞贴在泥土上,细细地摩挲。
“今天来的客人,是你的同修哦。”
跟随在她身后的蛇群分成多股,涓流一般从土丘下端钻入,砂石瞬间瓦解,尘土飞扬,露出土丘下掩埋的一具白骨。
“夫君……”
女子执起那只被侵蚀尽血肉的手,欢欣地贴在鬓边,温柔呢喃,神情眷念。娇美的脸颊沾上了肮脏的泥土,她却浑然不觉。蛇群柔滑而斑斓的身体缠绕着白骨的关节,在空洞的眼眶里钻进钻出,使它依然保持着当时盘腿打坐的模样。
“他已经死了。”
剑子点破了这个事实。
“不,他没有,”女子别过脸,面容透出奇异的平静,“他就在这里。”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枚莹白的明珠。
与此刻诡谲妖异的氛围格格不入,它散发着温和的冷光,仿佛来自一个未死的魂灵。它在蛇女污秽血腥的掌心里捧着,光芒忽隐忽现,如同叹息。
“这魂珠之中,共有一百三十四人的生魂。秦庄人口一百二十人,过路僧侣一十三人。”
剑子掐指算数,忽然不解:“怎么少了一个?”
蛇女护住魂珠,猩红分叉的舌尖在唇齿间显现。
“还有一人,便是我的夫君啊。”
她用一百三十余人的生魂护着那名僧人的魂魄不散。
“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但我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你敢再靠近一步,”她对着提剑的剑子吐了蛇信,捏紧了手中魂珠,“我就让这些人统统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佛剑心神一凛,眉头深锁。在明珠出现的那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微弱的佛气,但现在,那气息却消失了。
“要如何做,你才会解放那些生魂?”佛剑问道。
蛇女说:“我要的并不多。”
“我只要一具躯壳。”
“你和他很像,”女子看向佛剑,目光久久驻留在他眉心的灵慧上。她端详着,一丝不漏,从佛剑静水无波的面容里寻到似曾相识的固执,便心满意足地笑了,“……比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像。”
佛剑正面迎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之间,女子只能从他眼里读出慈航普度的决心,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你……你别再看我!”
剑子用剑尖挑开一条冲他挑衅的小蛇,抱肩说道,“看你夫君骨骼陈朽的程度,时日虽长,却还不到佛剑闭关的零头。要说也是他像佛剑,哪有佛剑像他的道理。”
“再说了,如果只要一具躯壳,你这遍地的小蛇里,难道就没有可以容纳的?非要找一具僧侣的肉体,这又是什么道理?”
剑子说着便觉出矛盾,不由叹了口气。
“你若是爱他佛法圣洁,便不该做出残害生灵之事。事到如今,即便你找到了合意的躯体,他又肯留下么?若他执意离去,你要如何自处?再杀他一次吗?”
“剑子。”佛剑沉声,“不必多言了。”
剑子一怔,便见佛剑面向明珠,合掌一礼。
蛇女眼睁睁看他行礼,顿时暴怒:“他还没有死!”
佛剑却说:“逝者已矣。”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终至面目全非。”
“逝者若泉下有知……”
“他没有死!”
蛇女摊开手掌,魂珠便在其中隐隐生光。
“他就在这里!”
她咬牙切齿地说,五官皱作一团,狰狞可怖。
“他只少一具身体而已!”
剑子看见她眼角泪痕,心下微微不忍。佛剑却迈步上前,他一把握住了蛇女的手腕,将她引到沉默的白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