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混沌的记忆里，有那么一双眼睛，也曾如眼前这般情真意切地锁住自己。他记不起自己与那双眼睛的主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但他依稀觉得，自己有愧于那人。
“那日，围观比武者众，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您坠崖。人们都说，北山险峻异常，您当时身负重伤，跌落深渊绝无生还可能，但徒弟不信。”
为师？
“师父天纵奇才，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十八岁时便问鼎江湖，在武林中颇有威望。”——此言非虚。
闵无依似是不想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痛苦地闭了闭眼。
林阙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袍，干净整洁；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松松地在挽在脑后，柔顺丝滑。可见，这九年定是被人悉心照料着。
闵无依反问：“师父想听？”
“再后来呢？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嗯，我想知道。”
彼时，闵无依尚不及束发之年，自己的内功尚且根基不稳，还要自毁功法救治他人，好几次差点走火入魔，都是凭靠坚定的信念才恢复神智。
闵无依顺势握住了林阙的手，诚恳得像一个深切悔过的孩子，“师父沉睡这些年，徒弟没有一日不勤学苦练，终于在一年前替师父手刃仇人。”
当然不似作伪了，因为当年的北峰论剑乃是事实。当天，闵无依也混在人群中观战，也曾亲眼看见林阙负伤坠崖。
当那袭白衣急速下坠、消失在茫茫白雾中，闵无依的心也跟着一并沉入了万丈深渊。
他不会死的，他不能死！闵无依一遍遍自我安慰。
林阙默默听着，心里却不免犯嘀咕：就算失忆了，自己的喜恶却不会改变，他随性惯了，二十郎当岁时连个妻室都懒得娶，又怎会在十二的年纪收个四岁的娃娃当徒弟？
“徒弟无能，在崖底苦苦寻觅了九天，方才寻到师父，”闵无依的眼眶泛起血色，嘴唇却白得异常，仿佛又看见了那一日的场景，“徒弟找到您的时候，您浑身……”
闵无依只觉万箭穿心，不知道自己捡到的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他痛哭流涕，却不忘用真气探查林阙的心脉。
林阙见了对方这般情状，哪里还忍心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闵无依的肩膀，道：“是为师不好，让你受苦了。”
“什么？我睡了九年？”林阙睁大了双眼。
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林阙更不能死！”
他甚至开始相信，眼前这位自称“五一”的年轻人，真的是自己的好徒弟。
“无碍，无碍。”林阙摆摆手，“对了，为师还不知道，你的名
闵无依却淡淡一笑：“师父沉睡这九年，徒儿都是这么伺候您的。”
浑身血污，多处溃烂，毁得几乎不成人形。好几处折断的骨头，就那么直愣愣地刺破皮肉，裸露在山底阴冷潮湿的空气里。
“嗯。”闵无依轻轻点头。
林阙轻声询问，把闵无依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林阙调整了一下坐姿，“五一，不如你同我讲讲，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说这话时，闵无依面带微笑，不自觉流露出自豪的表情。
闵无依下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异色，半晌，才调整好表情，重新抬起头来。
轻按住了嘴角。
林阙目不转睛地望着闵无依，只见青年讲述得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伪。
一息尚存。
闵无依骗了林阙。谁叫林阙失忆了呢！
“师父可有不适？”闵无依连连自责：“徒弟该死，您刚刚苏醒，怎么能跟您讲这许多废话，害师父忧心。”
他在北山崖底找了一处开阔的滩涂，建起木屋，供林阙就地养伤。白天寻医问诊，晚上用自己的内力替林阙疗伤。
“师父，不是您的错，都怪徒弟无能，当年没能保护好师父。”
“好。”闵无依笑着答应。
林阙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他找不出对方言行里的破绽，只能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不认识这张脸，却依稀记得这个诚恳的眼神。
师父想听，我就说与你听，按照我希望的样子，说与你听。
闵无依告诉林阙，自己四岁时被十二岁的林阙所救，从那之后便拜林阙为师，一直跟随林阙左右。
这一次，闵无依要让林阙心甘情愿地和自己捆在一起，从今往后，一生一世。
有愧于……为什么有愧于心呢？
林阙微微一惊，忙接过闵无依手里的帕子，窘迫地道：“我自己来。”
随后，闵无依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也黯淡下来：“只可惜，树大招风，师父您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自然也招来了很多嫉妒。九年前，您受邀参加北山之巅的比武论剑，被奸人所伤，比武时坠落万丈悬崖……”
咝……头疼。林阙从闵无依掌中抽回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还有呢？”林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