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元二年春。
新帝登基没多久,群臣便上折子提议选秀。
新帝召来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把折子扔到他怀里,淡淡道:“深冬公公忠心耿耿,朕不忍他孤身一人。众爱卿便为朕分忧,先替深冬公公寻个对食吧。”
他倚靠在龙椅里,一手托腮,形容懒散,眼眸平静如一滩死水。
“众爱卿若不介意,可将家中爱女送来。”
众臣脸色俱变,有激动者高呼皇上请三思!更有甚者,不堪其辱,宣称要撞柱以证三纲五常。
朕真要赐死你们的时候,一个个恐怕跪得比现在说得要爽快。……真无趣。新帝漠然俯视群臣,如此想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退朝时,深冬公公低眉顺眼地紧跟在新帝身后,一如新帝卑微的影子。
谁都没看到这个刚承了新帝天大赏赐的太监到底是什么神色。
太监的对食,自然不可能是高门贵女。丫鬟便无足轻重。
新帝口谕一出,无论想与不想,官员们都得寻了家中的丫鬟送去。有想着多一个人脉多一条路子的官员盘算着将家里的丫鬟送去的,就有一些自视甚高的官员连家中丫鬟都不想跟宦官沾上关系的。
春芽是后者。
她的爹娘在上一个冬天走了,叔叔婶婶没钱养她,就让她到大户人家当丫鬟,春芽就这样到了高家。
高家夫人想给自家儿子找个通房丫头,春芽恰好入了她的眼。春芽见工时她也在,她觉得这个孩子虽然漂亮,但没什么心眼。钝是钝了些,但往后即使当个贱妾也有助于家宅安宁。
然而深冬公公寻对食的消息下来,各房探听到高老爷不喜欢这个深冬公公,便连丫鬟也不想给出去,说这儿缺个扫地的,那缺个剪花的,就是掰个饼子都要一人扯一边。
没办法,只好将暂时还属于编外人员的春芽推了上去。
这么年轻的孩子,居然要进宫去给太监当对食……高家夫人心有不忍,也有点可惜自己给儿子选中的人没了。
她拿出本就打算往后用来赠给春芽的三两个簪子,“好孩子,这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这些你拿去。”
春芽仍是憨憨地笑,她不要簪子,“高夫人,您摸摸我的脸就行。我娘以前总爱摸我的脸,她不在,再没人这样摸过我了。”
这孩子……为人母的高夫人心中一悸,顿时潸然泪下,不仅簪子给了,还偷偷塞给了她一个金叶子。
春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她只知道高夫人的手好软,跟她娘那长了茧的手完全不同,但同样那么温暖。
她怀揣着施舍来的温暖进了宫。
春芽走过脚下的路,一边想:这么大、这么平整的石头是去哪里弄来的,得要几个汉子才能挑动?
一边又想:皇宫里也没有村子里大叔们说的那些,望也望不到边、种满了麦子、田埂上躺满了金锄头的田啊。
这儿有高高的墙、高高的树,和垂得低低的头。
春芽便抱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遗憾走着,身后跟着一群朴素的宫女。她不爱争抢出风头,也不那么聪明伶俐能说些好听话,因此排到了最前头。
至于为什么是最前头——
宫女甲,“虽说是进来给深冬公公挑选的,但没选上,就是宫里的人了,要是好运被皇上……嘻嘻……”
宫女乙,“我不求那些,我只求当个普通宫女,银子比外面多多了,贵人们的手指缝里只要漏出一点来,大半辈子、不、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宫女丙,“官老爷们心狠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如今入了宫也只能靠自己。盼只盼深冬公公别选上我们……他没了那话儿,办那些事儿的时候,肯定吓人呐。”
那话儿是什么话,那些事儿又是什么事儿,春芽听也听不懂,茫然地抓了抓脸,两指抹下来淡淡的一层白粉。
宫女们要多朴素有多朴素,生怕出一点彩被关注到。嬷嬷也知此事,但宫女们自己把一瓣一瓣攒下来的值钱家伙偷偷塞给她,“好嬷嬷,您把带头的妹妹打扮得漂亮些,不就成了?”
嬷嬷在宫中浸yIn多年,一揣测,新帝为深冬寻对食也只是为了搪塞大臣们,想必并不会过多关心。半推半就地说着,“算了,我侄女也跟你们一般大……都不容易,唉。”
值钱家伙们便叮呤当啷地掉进了她挎着的食盒里。
春芽站在一旁,还是漂亮又呆呆的。
嬷嬷挎着食盒走向这唯一一个“跟她侄女不一般大”的小丫头,摸摸她的脸蛋,“好姑娘,长得真讨喜,就你站前面吧。”
于是春芽便人生中第一次用上了胭脂,香香的,白白的,红红的。
她好开心。
皇宫很大,也不知道怎么左拐右拐的,宫女们进了一间小院。
嬷嬷说,深冬公公快要来了。
宫女们闻言,把头发、衣服又扯得更乱了些。只有春芽乖乖地抚顺了自己鬓角那一小撮翘起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