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着实消失了几日,回来时又是一番婉转的姿态。
我实在疲于去审问。
这个年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去。
路尚德的身份嚣张,不能像大哥和宋方觉那样草草了事,使馆的人和灰褂都来这里侦查了好多次,可戏子实在做得干净,没让他们查出什么端倪来;于是他们就开始很乐观地认为,路尚德一定是醉倒在了东交民巷的哪个酒馆里,或是流连在哪位风流佳人的床上忘记归去而已。
上元节当日,我在书房里整理着新一期《荒野》的简稿,注意到阿五进来时在捂着嘴咳嗽,便关切地问道:“阿五,近些日子可是身体不大舒服?不如我陪你去医馆瞧瞧?”阿五摇头,只是恭敬地道:“老爷,门外有一位廖先生说要见您。”
什么廖先生?刚被戏子解决一位路先生,很快就有别的先生补上了么。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让他去请进来。
进来的人却是廖春生。
廖春生身着长衫,容貌较多月前丝毫未变,看见我时竟学洋人予了一个热情的拥抱,笑道:“学程老弟,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我笑骂着,锁紧书房门压低声音道,“自从你我皆被开除党籍后,就再没见过你这厮的影子。如何,最近过得还顺心?”
“还成。倒是你——我本以为这次来京师会见到你的尸体,啧,谁知竟还活着。”廖春生打量着我,一脸不解的样子。
我嗤道:“我活着,是碍到你了?”
“不碍着我。”廖春生捧着阿五送来的麦茶,轻啜一口道:“你碍着新右派了。”
这话犹如兜头一瓢冷水,瞬间将我浇得透彻。
去年六月党内有了分歧,以蒋公为首的新右派要求众党员退出共党,我和廖春生、宋方觉等人由于难以接受,坚持不肯退党,被蒋公开除了党籍;这之后我回到京师任东华女子中学校长,宋方觉任新格会会长,廖春生等也失去踪迹再没讯息,谁知这相见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骇人。“讲明!”我厉声道。
廖春生呛了口茶,悠悠道:“学程老弟,你还真是日子太平惯了,连戒心也一并磨损得透彻;你看报的时候若多点心思就会发现,当初随你我一并被开除的党员,现在已有许多不见了罢。”
这下我算是彻底冷了全身。“我们并无怨言,都已主动退出离开,还有什么是不能放过的!”我坐下来,登时心乱如麻。
难怪我总觉得这些日子的悠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想也知道,不就是脑袋里装了太多他们的东西。”廖春生放下茶碗,难得地严肃起来,“我这次来就是要通知你——新右派早就下了暗杀令,你也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话,我反而平静下来。“已下了多少时日?”我在心中盘算着。
“半年有余。”
正是我和戏子初遇的日子。
我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点了点,问他:“知道来的人是谁麽?”
“或许我说出来你不会信。”廖春生慢条斯理地喝着麦茶,“在京师的一位,是你们《荒野》的孔非圣。”
我沉下脸:“胡说!”
廖春生笑了笑,从随身带着的夹子里抽出一份资料,摊到我面前的书桌上道:“呶,你自己瞧瞧。孔非圣原名孔承恩,虽然他当时的确被大总统驱逐不假,可沦落到东洋时也曾受过蒋公的恩,练过合气道和武术,这一点他可是不会告诉你的;而且他也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正直。瞧见了吗?这便是证据。”
我一一扫过那些证据。
“自二大召开后,蒋公的势力一日盛过一日,那些在暗杀名单上或是被盯梢的,皆已逃往檀香山;我今次来,也是念在同僚一场的情分上邀你和我们一并去避难。”他诚恳地看我。
我知道他应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我去避灾,静心想了想,略有疑惑道:“我是《荒野》主编,孔非圣理应最好下手,可为何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廖春生似笑非笑道:“许是他见你可笑,想与你玩玩;反正你如今只是个区区女子中学校长,早杀晚杀都无甚所谓。”
我便沉默下来。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如何?”
我依然难以决定。
“你是不是舍不得留下那戏子?”他见我不语,仿佛一眼就能望破我的心事一般,故作了悟道,“你我二人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和十三春雨的事,我在报上也略能读到一二。这戏子确实生得可人,你对他生出些情也是难免的”
“莫要瞎说。”我冷冷地打断他道,“我是舍不得我的伙计阿五。那戏子死皮赖脸地巴上来,本就让人厌烦得可以;这一走我也能清静了。”
廖春生抚着额角叹道:“那是怎么回事?你不妨把你们二人相逢的经历讲与我听。”
我有些愣怔。廖春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我们之间也的确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斟酌良久,还是把戏子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
“哦,一根针取了宋方觉的性命。身手的确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