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不疾不徐的骑乘走来,金华到富阳也不过四、五天就该到了,可他们却足足走了十多天,原因无他,因为金禄太好奇了,只要碰上稍微新鲜一点的事物,或者壮观一些的风景,他就非得停下来看个仔细、玩个痛快不可。于是,满儿很快就发现了几件事。金禄的确是大富人家的独生儿,看他急著落跑随手撂进怀里的银票就知道了天爷,足有三万两之多耶!幸好他没有富家子弟那种骄奢任性的脾气,也许天真了点,但绝不骄狂。偶尔让他睡野地里,他也能困得呼呼流口水;或者让他啃乾饶饯,他也是啃得不亦乐乎;颠上三两天在马背上,他居然若无其事得好像才刚上马背马上又下来了似的;而且,承诺听她的就听她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多吭上半声。可是唉!他实在太擅长利用他那双纯真无辜的大眼睛了,只要让他盯上一时片刻,长长的睫毛再多扬上两下,她就不由自主地全面投降了!“哇,好美!柳姑娘,咱们停下来仔细瞧上一瞧好不好?”“不好好吧!”“咦?那啥玩意儿?怪新鲜的,柳姑娘,咱们过去喽喽吧!”“不成好吧!”“钦?有庙会耶!柳姑娘,咱们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好吧!”真没面子!可是即使如此,她就是无法否决自己喜欢他的心情。因为“柳姑娘,我帮你买了几件袄裤,你快来穿穿看合不合适!”瞧见金禄兴高彩烈地抱著一大包衣物,连门也没敲就闯进她房里来,吓了满儿好大一跳,因为她才刚换好衣服。好险,幸好不是她穿一半的时候,否则她只好亲手杀了这个鲁莽的笨蛋!“拜托,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有替换的就成了,干嘛还要浪费钱多买呢?”不过她刚刚忘了上门闩吗?“因为我会热嘛!”金禄状似无辜地指指身上的新袍衫。“瞧,我是为自个儿买衣服去了,可我又一想,我会热,你当然也会热呀!所以就顺便帮你买两件薄些的嘛!”的确是更热了,但“算了,既然都买来了,我只好穿了,可我先警告你,以后要买衣服买你自己的就够了,别再帮我买了!”“好嘛!”金禄彷佛很委屈似的低应。“不买就不买嘛!”“不是我爱说你,”满儿忍不住又摆出“姊姊”的架式来了。“你总是这样乱花钱,就算你家很有钱好了,可那也是你爹辛辛苦苦赚来的呀!除非你懂得赚钱,否则就没有资格乱花钱,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从来没有!”金禄回得既迅速又斩钉截铁。满儿呆了呆,继而蹙眉“说的也是,有钱人交的朋友同样有钱,怎会对你说这种话呢?不过”她斜斜瞄过眼去。“如果我告诉你我家很穷,你会不想再跟我交朋友了吗?”“为啥?”欵?居然反问她?“这还用问吗?因为富有人家大都瞧不起穷人家呀!”“你会吗?”“自然是不会!”“那我为啥一定要会?”满儿窒了窒。“我我也没说你一定会啊!所以所以我在问你嘛!”金禄耸耸肩,踱两步在靠墙边的椅子上落坐。“我交朋友是交人心,不是交银子,也不是交身家背景,更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只要不是假么三道的人,也就没啥好挑的了。”是吗?他不交银子,不交身家背景,而且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那你”满儿舔舔乾枯的唇办。“当我是朋友?”“那是自然,”金禄又堆满一脸纯真的笑容。“难道你不么?”“无论我是满人或汉人?”“只要你是人就成了。”这年的夏天跟往年一样闷热黏shi得令人厌烦,但此刻,满儿心头却仿佛有一股沁凉的清风吹过似的全身舒畅极了,鼻头也酸酸涩涩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地猛吸鼻子。她有一大家子“亲人”也有一大堆所谓的“朋友”却没有人真心视她为他们的一分子,事实上,她两边都不是人,而她甚至无法责怪他们。只有金禄,一个陌路朋友、一个年幼于她的少年,他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介意,只要她是人,他就真心诚意接纳她这个人为他的朋友,这样纯真又坦直,教她怎能不喜欢他,怎能不感激他呢?“这城里你还有什么要看要玩的吗?”“这儿哪有啥好玩儿的?”金禄嗤之以鼻地说。“打来回儿就那么几条街热闹一点儿,所以我买了衣服就回来了。”“那我们吃过晌午饭就上路,可以吧?”“呃你不要再买双绣花鞋儿么?”“金禄!”“好嘛、好嘛,不买嘛!”真是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家伙!不过,跟他在一起,还真是能让人没烦没恼,让她几乎忘了即将面临的考验,而且,倘若她熬不过那个考验,他的存在更是莫大的需要与安慰。“你你要直接上杭州去吗?”在进富阳县城门之前,满儿突然停下马来这么问。一转眸便注意到满儿的紧张不安,两只小手扭得缰绳几乎要扯断了,可金禄仍是什么也没多问,只绽出明朗的笑容愉快地说:“不,我打算上鹳山去瞧瞧春江第一楼,晚么晌儿再回城里来歇一宿。”满儿很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异常热切地提供她的服务。“好,那我先带你去客栈订下房来,傍晚你回来时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于是,躂躂蹄声中,两匹健骑先后奔入城门内,这时,正好是晌午前一刻,日头却不见半丝影儿,天色Yin沉沉的,几许寒风萧素地卷过,有点悲凉,也有点无奈,就好似满儿的心,又酸又涩又苦,又无可奈何。笔乡的冬,依然冷肃如昔呵!“外公,我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