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的眼睛,坚定而冷静地道:“如今的生活于我,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可拥有。云州是我的根,我不会为任何人离开这里。我有我的理想,有我自己想过的日子。”薛晟苦笑,“倾城,相识一场,何须如此抵触?难道,你我连朋友也做不得?”朋友?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经历过,如何还能毫无芥蒂朋友相称?倾城垂下眼睛,轻勾起唇角,笑了笑。“五爷朋友众多,又岂会缺我一个?我不想粉饰太平,说些场面话来应付你。大仇得报,我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骗人。而所有人当中,我最不想欺骗的就是五爷。明知你我之间,有些鸿沟注定跨越不去,何苦继续纠缠,令彼此心里不好受呢?”“我还是那句,请五爷放我走。”他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落下来,倾城没有犹豫,在他注视下阖上门板。纷乱的雪落在他肩头,吹进他空洞的胸腔。他的心脏隐隐作痛,分明泛着苦涩的疼。他无法忘却,也不甘心放手。为何不能两全?为何不能?夜半空寂的房中,薛晟辗转反侧。往事一幕幕划过,清晰深刻如昨。记得她一颦一笑,记得每一次拥抱的温度。记得每一次生生死死的交缠。他真真切切的拥有过那些回忆,拥有过她,要如何忘却?要如何放手?清晨风啸露重,郑寻在宜城北门外送别古先生和倾城。小道上马车影子渐渐变得模糊,郑寻勒马回头,不妨一匹快马迎头冲来,险险擦过他身侧。他愕然回过头去,惊喝道:“薛子穆,你疯了!”马儿如离弦之箭,飞一般纵过尘烟滚滚的土道。薛晟凝着眉,耳际擦过呼啸的风声,他追上前头那辆马车,横截住她的去路。他跳下马,快步走到低垂的帘幕前。“我等你,顾倾城。”“十年二十年,等到你愿意回心转意那天。”“你想留在云州就在云州,你想医馆就开医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看。”“除非你嫁了,只要你还独身一天,我就等一天……我不信,你半点感觉都没有,我更不信,你当真是个无情的人。”分别实在太苦。相思太折磨人了。曾经不识情爱滋味,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世的孤冷。江州五年岁月,他从不曾觉得空寂。可一旦尝过那丝温暖,就再也舍弃不下。倾城是他这一生, 第一个存放在心里的人。她走后的每个日夜,他时常会被思念裹挟。他时常去她所在的药堂偷偷探望她,在无人的子夜从她门前打马经过。每一个落雪的日子推开窗想念与她牵手漫步过雪地的情景。看书疲累时去握茶盏,摸到一手冰寒时怅然若失的想到她在身边时的模样。他开始明白什么叫做孤独。也开始明白什么是喜欢。他的喜欢被发觉得太迟,甚至来不及被她感受到。如若早知在一起的岁月那般短,他应当对她更坦诚一点,更热忱一点。感受过刻骨的难忘,所以倍加珍惜能面对面的每一息时间。他应当让她知道自己的情意。他不想再在悔过中度日如年。对他来说,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性格沉闷,并不是个习惯情绪外露的人。他亦一向不会看轻自己,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可这些所谓坚持,此刻不值一提。他并不需要车内的人给他一个答话,亦不需要她为拒绝或接受自己而烦恼。他遵从于自己的内心,将真诚剖在她面前给她瞧。
倾城叹了一声,掀开帘幕目视面前一脸凝重的男人。“五爷何苦,无需在我身上浪费光Yin,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亦只是rou体凡胎,会受情爱所困。”他让开道来,牵马立在车畔,“你走你的路,我有我的选择,不必困扰,倾城。”车内再无言,该说的已然说尽。帘幕垂下,车马继续北上。薛晟没有跟随。几日后,医馆收到一封来信,随信一道来的,还有一只锦盒。夜深人静,倾城回到自己宿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的一支手工打磨的银簪。她对物质一向没有执念,荆钗布裙,华服美饰,对她来说并无本质区别,离京之时走得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来自薛家的馈赠。这支银簪,大抵是他辗转反侧了许多日,猜度着她的喜好,亲手所做。用不起眼的银条,细细磋磨成Jing巧的花样,缀以细珠,滴溜溜地垂落下来。衬她的年纪,也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如果她还记得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应当会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地拨弄过她头上那支垂穗珠花。他早有心想给她换一支更好的,起初以为命人锻造首饰,为她奉上数不清的珠宝她会欢喜……是认真的反思过后,才能想通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雕金玉饰的锦绣成堆,她需要被关怀重视,把事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放在心间,给她一份有别于任何人的“偏爱”。倾城摊开信纸,看他密密麻麻写来的相思。他与她分享自己过往求学时遇到的糗事,与她诉说兄长故去之后自己无法止息的痛楚,他想告诉她自己也是个会被情绪左右的凡人,也有着自己的执拗和烦恼,有缺点和软肋。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无坚不摧,也非她以为的对感情无所谓。也许是少有对人吐露真心的机会,他语无lun次,词不达意,甚至显得有些莽撞冒进和孩子气。他少有的,向一个人坦诚剖开真实的自己。她折好信纸,将信和锦盒投放在床底装衣裳的箱子里。大年初四,小城热闹的氛围还未散去。医馆仍开着门,古先生回来后接了两个伤势不严重的病患。时下凡事讲求吉利,年节的日子里若无紧要的问题几乎是无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