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自然也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善,但以为那大约是为了弟弟的读书烦忧,与自己暂且无关,她心中有事,也随在长姐的身后向父亲行礼。
然而随国公却冷着脸,侧身避开了她的礼。
他这一路上想了许多,日头的毒辣以毒攻毒,反而叫他心内的疑与怒渐渐平息。
前情后果相连,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瑟瑟,他第七个女儿,是在宫中有了造化、入了天子眼的。
这一分愤怒与惊恐交织的情绪,到最后也还是被理智不甘压倒。
事已至此,他问有什么意义,圣上势在必得,绝不可能令徽音嫁给别人,只会择日入宫,那么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当年圣上驾临杨府,是否第一眼便存了别样心思,还重要么?
尽管皇帝与杨氏一门从前有许多不快,甚至说是仇怨,年岁等条件几乎完全不合择婿的准则,但往好处想,圣人如此爱重,杨氏又要出皇后了,随国公府终于有机会迎来第二次鼎盛。
就是有再多被欺瞒的不满,他也只能忍下去,甚至不能倾泻到未来的皇后身上,像是正常父母痛心询问那样,诘问个不停,一旦传到圣人耳中,只怕不会喜欢。
然而若那个男子不是天子,他作为父亲,又怎么会善罢甘休,眼睁睁看着圣上这种年长郎君玩弄引诱正当妙龄的女儿?
杨谢氏见丈夫侧身避开女儿的礼,那本来就不甚明了的思路就愈发迷茫起来,定了定神,才挤出来一个笑容:“原来国公爷是去接伯祷下学了。”
杨文远“嗯”了一声,勉强压下去心中所想,温和道:“不是说今日要赴长公主之宴么,怎么现在还不动身?”
杨谢氏想说的正是这一件,她隐约觉得丈夫或许是知道的,略带了些埋怨的口吻道:“还不是瑟瑟的终身,这孩子说了好些话,把我都吓到了,说您选中了一位极好的郎君,她亦心许,还说什么宫内近日或许有旨意来……”
还没等她抱怨完丈夫对自己这个主母的忽视不尊,质疑杨徽音这样直白来说的真伪,就被丈夫打断了。
“夫人不必多虑,确有此事,”杨文远握了握杨谢氏的手,聊作安抚:“说来话长,夫人且携女郎游乐,不必顾虑其他,等回来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他那样笃定,令杨谢氏惊愕,几乎不能恢复往日镇定。
她看向杨徽音,见瑟瑟也是一般疑惑,心中那份谜团越膨越大,却也只能按捺等待,随口逗弄了杨怀懿两句,心事重重地携杨徽音赴宴。
杨徽音自己才真要吃惊,阿爷往常一向被蒙在鼓里的,否则也不会做出与圣上谈论自己挑选东床的种种,现下还没等她委婉说开,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避开了自己的礼。
难道圣人召他入宫,已经将原委和盘托出?
可圣上向来守诺,应该不会有这等事的。
然而等她走过父亲身侧,却又忽然被随国公叫住。
“七娘爱丢东西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杨文远当着妻子儿女,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僵着一张脸将这话说出口,还要拿捏着分寸,不要让女儿难堪:“虽说叫情郎拾去并无大碍,可万一落到旁的登徒子手中,折损的还是你的颜面。”
拾取君主心上人的钗环珠翠,要担忧的可能还是那些登徒子。
不过杨徽音心中尚且满是疑惑,无意与素来威严的父亲玩笑,将那珠串羞笼入腕,也顾不上询问自己的弟弟功课,随在杨谢氏身后一同去了。
……
长公主府平日门前便是车水马龙的盛况,今日又格外热闹,女眷们被引领入席,燕乐清平,折花嬉游,成了婚的命妇聚在一处,而妙龄少女却是分席而坐,至于随行男客,反倒离她们远了。
宇文意知迟迟没有出现,李兰琚倒是随姐姐一道过来了,她见杨徽音略有些发呆,以为杨姐姐是没有看见密友,长公主也还在内堂与贵客交谈,多少有些无聊,便提议道:“杨娘子,我带你去寻我姐姐罢,她这几日也很想见你呢。”
李兰琼也怀着身孕,但她身份更尊崇些,坐的位置也更好,与杨怀如稍离远了一点,见杨徽音过来,还以为她家里不知,低声恭喜道:“听说瑟瑟如愿以偿,得了自己称心如意的情郎?”
杨徽音心想现在倒不止于此,但周围人实在太多,她不便说明,只颔首,饮了一杯水酒作答。
李兰琼便不多问,随口闲聊:“那位替你在梳子上刻字作画的郎君,他的文章可入贵人目了么?”
杨徽音陡然一惊,这件事情她本来只打算花些钱打发的,结果那平康里的女子却央求她赏识一份文章。
她当初确乎是有心当作消遣送给圣上过目的,万一可用就当是做件好事,结果那夜却险些被圣人扯碎了蔽身衣物,同宿一夜,文章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后来又有一系列的事情,她彻彻底底将这事忘记了。
李兰琼看她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忘记给随国公看了,忍笑道:“现在春闱早过了,任凭你杨家李家的路子,走了也没用,我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