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府上下何辜?蒋溪何辜?心及至此,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他赵府又能风光到几时呢?
远水解不了近忧,眼前最棘手的就是,这次再手下留情,身首异处的就要是他本人了。
“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而天子之怒,则浮尸百万,流血漂撸……”
风雪肆虐溅起青烟数点,飘洒如白浪,如山起伏。山脚客栈,一豆灯火,静谧漫溢。
胡迭尖尖的耳朵倏地动了动,继而抿紧了嘴,敏捷地将头贴在了木桌上。
踢跶的马蹄声顺着广袤土地隐隐地传来,一步步地踏在胡迭的心尖。
“有马队朝着客栈而来。”胡迭直起身子,快步走向窗边,深吸了一口空气,神情严肃道:“有杀气。”
蒋溪面色一变,抓起李可爱留下的那把钝剑,眼光流转,转瞬便定了主意:“布衣派门规,保命要紧,我们顺着后门逃走罢。”
胡迭不置可否,只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师兄你先走,我垫后,这次我不能再弃小白于不顾。”
自蒋溪家变后,胡迭从未反对过蒋溪的任何决定,而此刻,在撒盐般的风雪与呼啸的寒风中,伴随着愈来愈近的马蹄与兵器的厮磨声中,二人那似近实远的距离感在动静中被无限放大,两颗心似是隔着天堑。
蒋溪沉默不言,满室静谧针落有声。过了片刻,蒋溪缓缓张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我先走一步,姑苏路上见。”
说罢,一个转身,从后窗跳出,遁入弥天的风雪中。
昔年洒银万顷的月色里,一位金灿灿的少年如阳光一样照进胡迭一望无际的单调人生中,在短暂的时间内强势地斑斓了他的生命,如梦幻泡影,绚丽到抓不住。
一如那渺渺无边,喧嚣万里的冬雪,荏苒光Yin,沧桑是非。
东去
生长在金陵,蒋溪从未见过如此的皓雪江南。大雪重压,林梢欲不胜。
蒋溪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前行,逃也似地朝姑苏方向前进,漫天飘雪,大如席,片片吹落金陵台。
两行清泪从蒋溪清冷的面具下兀自流下,直接掉落在地上,摔进雪中,旋即无影无踪。
他逃离的,究竟是无能为力的命运还是胡迭那滚烫火热的感情呢?
胡迭心中如有一只白羽箭,弹无虚发,坦荡直截。而蒋溪的内心则是蜘蛛徐徐结网,諳生尘埃。
蒋溪一路狂奔,行至驿站,买了一匹身强体健的马。
山雪一程,风雨一更。
峰回路转,山水相逢,仍不见君,于雪上,空留马行处。
蒋溪走后不久,小小的山间客栈便顷刻间被包围。赵宇酋除了带来得力手下,还带了一道符咒。
赵宇酋撒盐似的于空中倏地一甩,那道符便于空中不断涨大变化,最终旋成金钟罩般的模样,将那客栈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进来。
客栈老板是个老实人,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这辈子只守着老婆孩子经营着小店,万万不想遭遇无妄之灾。他皮肤黝黑,身材不魁梧,带了点唯唯诺诺的气质。
老板娘却身量纤纤,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脚步轻移,看着门口的架势,摸着胸口。
“这位大人,敢问屈尊光临小店,所为何事?”老板娘朱唇轻启,声线平静,不似寻常乡野妇人的胆量。老板在一旁哈着腰连连地点头,紧张地搓着手。
绣春刀被齐齐拉出,刀光胜雪光,照亮了暮色四合的万丈江山。
赵宇酋轻跃下马,屈尊降贵般打量着客栈夫妇二人,面容浮夸轻佻。
末了,居高临下道:“看二位像是良民,锦衣卫要拿人,你们躲到一边去就是了,若是误伤了你们,别管本大人没把丑话说在先。”
老板听了此话,长舒一口气,忙拽着媳妇的衣袖,而老板娘却是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拿人可以,大人们莫要毁坏客栈装潢,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也无益。”
赵宇酋尚未接话,贼眉鼠眼的三角眼下属呆不住了,他唾沫横飞骂道:“大胆刁妇,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老板娘一脸镇定,莞尔道:“民妇不知。”
三角眼以为老板娘会被吓得抱头鼠窜,瞧她那泰然处之样,登即火冒三丈。
“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他骂骂咧咧地朝老板娘走过去,那怯懦的老板却登时勇了起来,直接挡在了自己媳妇面前,黝黑的脸陪着笑:“大人,这位大人,贱内不懂事,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我们大人是这乡野村妇能冲撞的吗?她给我们家大人提鞋都不配!”三角眼嚷嚷着,晃着手里的刀。
赵宇酋虽然对这民妇的态度略有不满,但心有急事,不愿多生是非 ,于是不耐烦道:“三儿,回来罢,抓紧办事。”
三角眼面有讪讪,狠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盛气凌人问:“近日可有两位少年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