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人告诉过我,如果你生病了,会失去那么多朋友。
最难捱的不是生病,而是一点点看着自己远离那个正常的世界,像一个罩子把你罩了起来,只剩下模糊的、嗡嗡的回响。先丧失听力,再丧失剩余的感官,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要你目眦欲裂地观看他们光鲜亮丽的日子。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也许大家其实都是在心力交瘁地堪堪维持生活,不然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人有力气来捞你哪怕一把。他们要保证社交的频率,每天大笑足够的次数,要朋友圈不断更新Jing致、有意思的照片,要积极向上,规划得体,日子充满盼头。
鱼跃龙门,其中不乏像我这样淘汰了的残次品,我们被裹挟在汹涌的激流里哗啦啦地冲向下游,尖叫声也许被淹没了,也许没有,总之其他人目不斜视。
我求助无门,或许从我想求助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踢出了这个圈子。这里好像有一套比原始森林更残酷的潜规则,没有人提,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遵守。
小的时候,如果我不开心,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不是指大人们格外关注我的情绪,而是这是一种错误。是比考试考砸了、比和同学打架、比通宵玩游戏,更严重的错误。我不会因此遭遇批评或打骂,但会被勒令迅速自我调节,“高兴起来”。不然爸爸妈妈会使用他们的方法来帮助我。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不光家是如此。“不开心”是比失败更可怕、更不被容忍的东西。
我手足无措。
最糟糕的是我开始恨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我自杀的目的。能不能引起自责、悔恨、反省都是后话,我第一想要他们诧异,想要他们受到惊吓,想做硌脚的那一粒石头。我发自内心恨透了那一张张平静的、佯装无事发生的脸。想让他们背负上更沉重的东西,用生命的代价也无所谓。
言归正传。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就死亡经历写一本书,那我第一句话就要告诉大家:死掉之后的世界不是一片漆黑。
也有可能因为我不是正版的死,总之我看到的是黑底上一片雾蒙蒙的白光,还有无数橙色、绿色的小点闪烁,有点刺眼睛。
在这里睡觉跟在被开了灯的宿舍睡觉毫无差别,我简直想找个眼罩。
但显然这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我纠结了一会,在一片混沌当中挣扎着起身。
不得不说醒来在哪里都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第一次自杀成功,第一次离开尸体。那种抽离感跟早上起床差不多,大脑发懵,止不住地发晕,要闭眼睛坐着缓上好一阵。其实即便不好睡,我也完全还可以再躺一会。
但我实在很想看看我的死状。
这栋教学楼四周已经严严实实地拉上了封条,学生被驱散开了,远远地站在旁边。越往里走,见到的人脸色就越难看。
有些犯罪分子喜欢犯罪后再次回到现场,有说法说是因为害怕有所疏漏,也有说法认为是为了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如果人自杀后也都能回到自杀现场,我必须说这是全世界最爽的事情。
没有身体的牵制,我很轻松地挤到了最里层,隔着一段距离先飞快地扫了一眼。我有点晕血,不是每次都晕,但毕竟保险起见。
不过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可能因为楼层不高,尸体很完整。脸朝下伏在地上,除了右手肘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折着,乍一看没有让人不适的地方。
救护车到之前没有人敢来擅自搬动我,我蹲下来,近距离地盯着这具陪伴了我很久、但很少被我喜欢过的身体。
血不多,从脖子附近流出,蜿蜒着像一条凝滞的小溪,因为沾上了不少灰尘,变成肮脏的暗红色。绝大部分的血迹都来自于我的脑袋,可能因为磕到了什么,从我的前额开始能看到颅骨变形的痕迹,左边头皮开裂了一个大口子,侧着的小半张脸也都被血糊住了,凑近看血里还夹杂着白色的东西,像豆花。
我还在仔细研究我的尸体,就听见一阵sao乱,抬起头,远远地看见有人哭了。我近视度数不深,但也因此不爱戴眼镜,所以平时比高度近视的人更像一个瞎子。之所以能隔着这么远看出她在哭,因为她哭得实在很夸张。
已经有两个女生围上来,一个拥住她,一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很快有老师也过去了,好像是劝她们带她离开。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我上大课认识的朋友,不算太亲近,见面会打招呼、聊两句天,请她喝过几次nai茶。她的崩溃把现场的情绪撕开了一道口子,叹气声多了起来,有人捂着脸,还有人走开了。
我忍不住挑了下眉毛,愉快地半扯起嘴角。
每个人应该都有这么一个标志性的别扭的动作,你知道你不该作出这种反应,但身体比你诚实,并且比你更快。理智可以追上来,但能压住的不多。
这种笑就是我的标志性动作。辅导员查寝发现舍友夜不归宿的时候,安慰错过线上课考试时间挂科了的朋友的时候,终于被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