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他出天花,被迁出宫外,送到宏福寺。
说是静养,其实是扔出宫任他自生自灭。
好在刘嬷嬷家就在宏福寺附近,花钱疏通了关节,把风煊接到自己家中调养——后来风煊才知道,刘嬷嬷是把自己置的墓地、棺材和寿衣全卖了,再加上积年体己,才办成了这件事。
刘嬷嬷还要在宫中当差,照顾风煊的主要是刘嬷嬷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孟泽的父母。
孟泽小他两岁,在他养病期间,就忍不住跟上跟下。
风煊还记得小孟泽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天花这个病没事的,我也出过,多躺躺就好了。”
后来风煊果然好了,在孟家一住就是两年,那两年是他童年时代唯一可以算得上轻松自由的时光,每日和孟泽一起爬树打鸟,无所不为。
因怕泄漏他的身份,孟家对外只说他是远房外甥,孟泽则管叫他表哥。
但风煊不喜欢听人叫表哥。世上唯一会叫他表哥的,是姜家的子女。
那是皇后的母族,也是世间除了皇族之外,最显赫的家族,声势极盛之时,皇家都要被它压上一头。
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那些姜家子女会在大宴场合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表哥”,只是眼中的冷淡与嘲讽简直能化为实质。
“小泽,不许叫表哥,叫煊哥。”他这样告诉孟泽。
孟泽做什么都听他的,望着他的目光永远带着崇拜。
因为他能爬上最高的树,能用石子儿打下飞过的麻雀,能用树枝钉住水里的鲫鱼……总之在孟泽的眼里,他是无所不能。
孰不知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被人从宫里赶出来的倒霉蛋。
两年后母亲终于央求到德妃帮忙在御前说话,把风煊接回了宫中。无论回忆多少次,风煊都确认自己的童年是在那一刻结束的。他不是在山林间自由奔跑的煊哥,他是受尽冷落的七皇子,要出人头地,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护住母亲。
刘嬷嬷一直说让孟泽过来跟着他,孟泽也一直和他书信不断,只盼着早日和他一起上战场杀敌。
但他是到封王之后才正式给孟泽去信,召他入伍,因为刀枪无眼,而孟泽是刘嬷嬷唯一的孙子,更是他童年时代唯一的见证。
两人分别时还都是小小少年,再见面都已经是加冠的成年男子了,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认不出来的程度。
不过孟泽开口唤了一声“煊哥”,儿时的记忆便全都回来了,中间所有的岁月好像全都消失了,他们拍着彼此的肩膀,又成了两个对着彼此大笑的少年。
孟泽小时候是条活泼的跟屁虫,长大后却颇为沉稳,那声“煊哥”他只叫过一次,对两人幼时的交情也缄口不提,平时只称“大将军”,谨慎克制如同一个寻常部属。
所以这一次再听到“煊哥”二字,风煊有点讶异地抬起了头,就见孟泽一脸认真。
孟泽道:“煊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先是对一个兽医如此上心,现在又要把辛苦查出来的罪证交给安庆源,你到底想做什么?”
风煊想了想,问:“很上心吗?很明显吗?”
孟泽:“……”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风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头。孟泽照做了,风煊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小时候风煊就很爱拍人脑袋,孟泽的脑袋毛茸茸的,像条小狗。只可惜现在长大了,又一向爱做文士打扮,束着发,戴着帽子,一拍只拍到帽子上。
“小时候活泼可爱,长大了反而装起斯文来。”风煊不甚满意地收回手,“照我的吩咐去做,日后便知道原因了。”
孟泽显然是很久没被人拍了,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摸摸头:“原来煊哥也会故弄玄虚。”
风煊腿长,从桌子底下伸过来扫了孟泽一脚,孟泽跳起来避过,笑道:“大将军饶命!”
谢陟厘鼻尖红红的泪脸忽然就闯进了风煊的脑海。
风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是因为他拍了孟泽的脑袋,还是因为孟泽喊了句饶命?
总之这一个瞬间,风煊的脑海里完全地被谢陟厘占满。
眼前是她泛着水光的肌肤,含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抖的哭腔,掌心是她丰盈润泽的发丝,鼻间甚至闻到了一丝干草的芬芳——那时他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捂着她的嘴,她的身也软,唇也软,好像会在他的掌心里化成水。
“派人给严锋传道令。”风煊吩咐道,“让他送一批公马过来。”
*
公马更为暴躁易怒,攻击性也更强,不易受控制,一般很少直接用来当战马。
所以当看到这么一大群公马被拴在马厩的时候,谢陟厘和其它兽医一样,一脸懵。
“这不是马场那边兽医人手不够嘛,”严锋袖子挽得老高,嘴里叼着根干草,“所以就来麻烦你们了。”
堂堂郎将被派去养马,毫无疑问是丢脸至极的。
但是“脸”这个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