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尽摇头,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许久后,他低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不想再从他那里买药了,但我妈的治疗也不能停。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得知一个消息:罗教授的项目进入实地调研阶段,他打算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去的地方,正好就是印度的班加罗尔。”
闻雪心脏猛地一沉,手一下子握紧了。
方寒尽无意识地抠着沙发上那块污点,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做了件错事。”
闻雪怔怔地望着他的手,那块深褐色的污点早已风干,辨不清是什么东西溅上去的,也许是油污,也许是血迹。
“我向罗教授申请跟他同行,那时候他很信任我,又觉得这是个能为我多申请点补助的好机会,便同意了。调研期间,我晚上偷偷溜出去,跑了很多家药店,把能买到的药都买了,足够我妈一年的治疗。”
闻雪又急又气,忍不住抬高音调,问:“你把这么多药带回国,海关不会查吗?”
“我本来也担心这个问题。后来,有个药店老板告诉我,如果我想把药带回国,他有路子——他有个亲戚做海运生意,人脉很广,只要我付点小费,他能帮我搞定一切。”
“这么巧?”闻雪半信半疑。
方寒尽苦笑了下,“其实很多人去印度,就是为了买药,要么是家人生病了,要么是为了倒卖赚钱。药店老板对这种事都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们不仅买药,还帮忙找路子运货,所谓的‘一条龙服务’。”
“那你没出事吧?”
方寒尽轻轻摇头,“回北京后不到一周,我就拿到了药。所有的费用算下来还不到两万。唯一的意外是,我买了一年的药,可我妈,只吃了两个月,就走了。”
闻雪握住他的手,心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尽管她早已知道方母的结局,可是再回忆一遍,尤其是将自己代入到方寒尽的处境中,她还是会忍不住唏嘘,人生多苦难,世事皆无常。
方寒尽的声音如钝刀子,在她的心上缓缓地磨着:“后来的事,更是一错再错。”
“我妈走后没过多久,我爸也自杀了,留给我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和一屁股债。债主找到我的学院,冲进教室里大吵大闹,还在我宿舍楼下拉横幅,大喇叭喊着‘父债子偿、欠债还钱’……”
“为了躲债,也为了照顾春生,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屋,付完房租后,我身上已经身无分文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箱药。”
“之前,为了给我妈治病,我加了个病友群,里面都是癌症病人的家属。我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说我母亲去世了,剩下几瓶药还没拆开,如果有人需要,我可以低价售卖。”
“很快就有人联系我,一天之内,药就卖光了,我赚了五万。”
闻雪猛地攥紧他的手,直愣愣地看着他,瞳仁因震惊而微微战栗。
方寒尽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是犯法的,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我把钱还给了债主,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可惜没过多久,我就被人举报了。”
“什么?!”闻雪一下子坐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方寒尽别过头,回避她的目光,淡淡地说:“我这才知道,库玛尔,就是那个印度留学生,也在那个群里。从我去印度调研时,他就开始怀疑我了,因为我再也没有从他那里买过药,后来,我又在群里卖药……他找到那些向我买药的人,一个个地打听,搜集证据,然后举报到了学校。”
闻雪气得大骂:“他是不是有病!他自己就是个药贩子,凭什么举报别人?”
方寒尽冷冷地讽笑:“因为我抢了他的生意呗。要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自己去印度买药,那他们那个代购团伙还怎么活啊?”
他的神色很平静,似乎早已释怀,但闻雪仍气愤不已。她用词汇库里最难听的话,恶狠狠地骂着那个素未谋面的仇人。
骂了很久,终于想起正事:“那后来呢?”
“后来啊,”方寒尽眸光暗沉,喉间涌起一股涩意,“后来,我被学校开除了。”
闻雪一下子怔住。
方寒尽声音嘶哑:“所以,我本来保送了研究生,也读不了。我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到处打零工、做兼职。我的人生毁了,而那个库玛尔,却活得好好的,听说毕业后去了家跨国公司,继续他金光闪闪的人生。而我,一夕之间,从象牙塔跌到尘埃里,从此一无所有。”
闻雪眼眶里盈满了泪,扑上去抱住他,哽咽着说:“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做错了什么?你买那些药,本来是要给你妈妈治病的,不是为了走私啊!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她气愤于印度人和学校的所作所为,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好想回到那时候,坚定地站在方寒尽身边,为他据理力争、陪他共度难关。即便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也可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