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堂里上了四盏茶水。凌烨正在上座,与方执问着话。若只问起这些年来安阳城内之事,方执便句句在理,利弊分明。可但凡提及城外灾民,方执又岔开话头,只说起安阳城中的难处。
“陛下,那城外的灾民亦是大周百姓。可却不是臣不想救,乃是着实救不起。整个安阳城,也就一千余人,昨日那三千五百份口粮,都已是动用全城酒楼的存粮了呀。”
“朕记得,你这几年年末上奏奏表中,皆有提过丰收二字。前年,麦收三千二百万石;去年,三千六百万石。如今不过下了几场雨,便就无力扶持城外灾民?”
凌烨话落,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方执。这面圆身滚,大腹便便的官儿,这些年间与他讨了功赏去,唯恐只是道貌岸然。
方执自再摆出了些许理由,什么产量虽高,吃粮的人也多,还要供往西北诸省;什么大雨多日,城中存粮亦早已枯竭,实在不得已,方才顾不上城外百姓。
凌烨只问,“那如今,太守大人打算怎么办?”
他方执身为一方地方官,当着帝王的面前,总不至于继续弃百姓于不顾。这事儿,他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了。
却听方执为难道,“容、容臣来想想。陛下莫急。”
君臣僵持将近整一个晌午,凌烨方顺了他的意思,先往府中,用些午膳。只一路从府衙行回来太守府,方执亦还与他一一指着大道两旁的酒楼,“陛下看看,没了存粮,城中商贸也已不大景气。”
凌烨面上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清明,姑且不问方执话中真假,即便是真的,他身上的太守之职也不可枉顾。
入来太守府中,他却觉与昨日初到有所迥异。乍看似只是没了夜间繁华的灯火,可只需稍加留意,便能察觉,府上摆饰已让人调换了一遍,昨日的富贵雍华不再,却全换做了清雅简朴的装扮。
他却不想,这位太守大人,也颇为知道变通。
“陛下,寒舍简陋,望不嫌弃。臣在清水楼中设了宴,还请陛下前往用膳。”
方执如此说着,他自看了看陆清煦,二人心照不宣。被领来这清水楼前之时,却见管家匆匆从楼里出来,面上一脸慌乱。
管家只忙与二位贵客拜了一拜,方小声与方执道,“大人,奴拉不住小姐,小姐非要带着世子妃和世子家的表小姐过来摆宴。您看看?”
管家话语声虽小,凌烨却也听得清楚。只等方执凑来,道还是换个清静的地方,他方缓缓开口,“世子妃与表小姐也并非外人,便就一道儿用膳便是。”
午宴设在清水楼二层。八面宽敞的小亭阁,南北通透,若换做春秋,该是沐阳贪风的好地方。
星檀正要落座,却被那位安阳郡主提拎了一番。
“这老沉檀的桌椅,都是天竺来的木材。镂花雕艺,是阿娘从江南请来的大师傅带着做的。表小姐是江南人,该是认得的?”
星檀方从别院里出来,便见除了太守夫人和自家嫂嫂,还有这位安阳郡主和她的表哥刘斐。太守夫人与嫂嫂和她引路,自在这府中水榭间走了走。
只遇得一处船舫,星檀自有所感慨,早些时候,在江南水榭图纸上看过,该是依着江南首富家中那“湖山浪迹”建的。她不在江南,却在此见得江南的东西,自不过是有些新奇,到底还得夸带上主人家,说了不少的好话。
一旁刘斐不过跟着迎合了两声,“表小姐果是见多识广的。”
星檀亦只当人家是礼貌阿谀,不过尔尔。
可这位安阳县主便就耐不住了。只走在这园林之间,开始与她和嫂嫂大说其道,这间亭阁是依着皇宫庭规,那间小楼是依着天竺佛寺。尽彰显着太守府中华贵,与她县主身份相称的见地不凡。
只临到午膳的时候,安阳县主又做主,请她们上了这清风楼。说起眼前这些瓷瓶佛龛,不是依着清雅之风定制的,便是从远方各地搬来的。每件价格不下千两。
再说起这沉檀桌椅,星檀着实已有些不耐烦了,只好回了过去:
“虽是水沉,好似早已没了香气。天竺无水,不好养木。县主若喜欢,待改日回到京城,让表兄从国公大人的收藏里,挑几样养眼的高棉沉香木来,也好多谢县主今日款待。”
她本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是被这安阳郡主炫得心烦,方开口灭一灭人家风头。话语之间,她转眸看向一旁嫂嫂,却见嫂嫂亦是垂眸一笑。
京城无人不知,林阁老别无其他爱好,唯独收集些有香气而的木头。眼前这些所谓的水沉,早已被人动过些手脚。在林家嫡女面前,也未免太过班门弄斧了。
安阳县主却是嘴硬,“京城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好的。”
刘氏听女儿如此口气,还颇有几分引以为傲。自认女儿这是见过不少了,方知道什么才是好东西。
刘斐被姑母一个眼色,方才顺着表妹的话说。“表妹眼光高,到底不是什么都入得了眼的。”他自知是方才夸赞那表小姐的话捅了娄子,这方寻得机会,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