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没有雨水就意味着没有收成。
奉家上千亩的草田像大地上张开的干渴大嘴,草农们没日没夜地担水浇田,只不过是向那张大嘴中倒进微不足道的一口水。
在这片总是富饶的土地上,比干渴的草苗更焦灼的是人心。和草料商们的利润损失相比,将要丧失生机的草农是更可怜的人,没有收获会将他们逼入绝境。
天上的云层铺开又散去,终于确定这会变成一场灾劫,奉远诚和奉贺分头行事:由奉贺带领南屏草商会的老爷们筹资举办法事祈雨,安抚草农。奉远诚则去詹州请善修水利的能人来南屏救急,设法从远山上的水库炸渠引水,无论如何要先度过这场危机。
惊天动地的炸炮声在南屏响了足足十天,就像雷公蹲在南屏山上,不依不饶地乱发脾气。十天里,奉远诚一次也没有回家,只有染松回去拿东西时,向大家说说顺利或不顺利的消息。
一边是围绕着宗祠的日夜不休法事,焚香的烟气吹遍南屏的田野山郊,一边是和山石死磕的较量,汹涌的水势慢慢突破顽固的阻挡,流向一望无边的草田。
干涸解除的那一天毫无预计地突然来临,濯樱和吴氏在院子里绣祈雨的彩幡时听到‘公子回来了’的欢喜叫声,还有些不太相信。
奉远诚穿着一身绝不干净的衣裳,眼眶深陷,满脸胡茬地走进来,猛地一看,跟在他身后的染松反而更像是位公子。
奉远诚向吴氏行礼,高兴的目光紧贴在濯樱身上,都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吴氏向儿子问清引水的情况,知道已大功告成,便叫濯樱快带奉远诚回房洗澡换衣,就是过年时蹭在门口唱莲花落的乞丐,也比他体面洁净。
第22章
奉远诚泡在浴桶里,想起什么便高兴地喊‘阿樱’,搅着水花轻响边问:“阿樱,院子里的琴房造好了吗?”
濯樱在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听见喊声走过去,笑眯眯地隔着半掩的门同他说话:琴房的屋顶已经搭起来了,在往墙缝里填白泥。昨天有几位草商和你爹起争执,抱怨炸山引水的费用太高,说来说去只想付一半的钱。你爹说那么一钱银子都不要他们的,水也不会流到他们的田里去,那几个人又慌了。
奉远诚道:“他们并不是在为难我爹,私心的打算是想把一半的钱推到草农身上去,我爹不支持,他们也没办法。”
濯樱道:“刚开始说炸山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我还担心这件事会办不成。”
奉远诚道:“乡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忌讳,以前天旱时也有人动过引水的心思,都被‘山神’‘风水’这些理由挡住了,这次如果不是我和爹坚持,也吵不过那些闲人的嘴。”
濯樱道:“他们怎么不懂呢,有了水道就能一劳永逸啊。”
奉远诚道:“反对炸山的人都不是草农,他们不缺水,就不在意水的道理。现在水道还只是一条不像样的石沟,要等农闲的时候再派人疏通,慢慢修补。”
濯樱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奉远诚道:“没有时间慢慢说服他们。我去山神庙,起了法坛立誓,如果山神不高兴,所有的罪责都由我承担。”
濯樱愣在门边上,“什么?”
奉远诚从浴桶里转过身,瞧见门框边露出的一点裙摆,颤颤的,好像她受惊的心思。
奉远诚柔声道:“阿樱,你相信会有什么责罚吗?”
濯樱道:“那是山神庙,不是玩笑。”
奉远诚道:“天道必是公正无偏,才能主导宇宙运转。百姓敬重山神,神却因为百姓取水救命而不高兴,这才好笑是不是?”
濯樱道:“你爹也没有反对?”
奉远诚道:“上万亩草田在等着救急,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如果犹豫就办不成。”
濯樱悄悄从门边走开,满腹心事地将他的东西放进抽屉里,竟不小心夹住了手指。
奉远诚很快被奉贺叫去草商会议事,濯樱忧心忡忡地去找吴氏,告诉她:奉远诚对山神立誓的事。
吴氏也吓了一跳,气恼地埋怨奉贺几句,见濯樱格外担心,便道:“别怕,去准备多一些供品和香烛,从明日开始,咱们诚心的,隔三差五地去山神庙里拜一拜,山神就不好意思为难他了。”
濯樱眉头一松,心里仿佛有了依傍,立刻便按婆婆说的去做。
晚上奉远诚和奉贺一起回来,身上带着酒气。
濯樱帮他换好寝衣,奉远诚有些不习惯地说:“虽然整天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酒席上你来我往地说上几百句话,有用的只是散席时承诺的几个字。如何能从中得到满足?真是令人费解。”
濯樱道:“别人见你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看书写字,便心满意足,也是很费解的事。”
奉远诚笑道:“以前长辈们总说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指责我丢弃家业是不孝。如果孝是勉强和忍耐,和枷锁也没有区别。”
濯樱道:“你爹和娘并没有勉强你。”
奉远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