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醒不过来的,这才是真正的你。
——都是你杀的。
——你其实,一直都在大裂谷。
——回去吧,回到那个黑暗冰冷的地方。
——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半年以来人世间的阳光尽数退散,仿佛那才是一场肥皂泡一般美好而不可触摸的梦。他醒来了,他依旧在黑暗之中,有的只是熟悉的无边无际的空旷冷寂和无望。
沉沉的语声在他脑中盘旋,脚下没过脚背的血水化作无数狰狞腐烂的利爪,慢慢地往上攀爬着,贪婪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如同一尊被遗弃在废墟中残破的石雕,任暴雨冲刷着一身脏污的血迹,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一点一点重新沉入Yin冷肆虐的深渊。
——别挣扎了,放手吧。
——他不会要你的,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你可以尽情地杀戮,可以疯狂地与我们共舞,以鲜血为饮,以骨rou为食。
魔鬼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攀在崖边的手指,张开了腐臭可怖的怀抱。
但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站在了梦魇的对立面,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回。
喻川在雨中紧紧地抱住他,不停地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谁在叫我,是谁。
“小然,小然,小然……”
喻川一直在呼唤他,一直没有松开手,他的体温渐渐温暖了肖然冰冷的胸膛,一点一点唤回了他的神志。
肖然混沌的头脑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听出来了,那是喻川的声音,是他在大裂谷中紧紧护在心中的一点光。
这道光再次点亮了他残存的意识,驱散了弥散的黑雾,照出了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喻川拉下他的手,额角被他自己打破了,鲜血顺着雨水流到他的眼中,又从眼眶滑下,竟似一道血泪。
肖然怔怔地看着他,生怕眼前的喻川只是大裂谷中无数次出现的一个梦。
“小然。”喻川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知道我是谁吗?”
肖然看了他很久很久,艰涩地道:“喻……川。”
喻川的手抚过他破裂的额角,温热的手掌落在他脸颊:“你看着我,什么都别想,看着我就好。”
“喻川。”肖然哑声道。
“我在。”
“喻川。”肖然又喊了他一声。
“我在,我一直在。”
肖然在尸山血海中抱住他,把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啊,师父。
——我说让你依赖我,但最需要依靠的好像还是我。
——你别不要我……
喻川看着这样的肖然,心里像是有万把尖刀在戳刺切割一般,痛得难以呼吸。肖然的身体冰冷,在滂沱大雨中紧紧搂着他,如同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撑住肖然的身体,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背,直到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一些,才抬手召出了自己的犀角豹,用防雨的斗篷裹住他,将他紧紧护在怀中,朝城外急速奔去。
肖然收拢四肢,像小时候一样缩成一团靠在他怀里,任斗篷罩住自己的头脸,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喻川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俩……怎么办?”在他们离去后,房檐后伸出两个脑袋。
“不知道。”小马哥道。
“逃跑的都搞定了?”顾澜沧问他。
“嗯。”小马哥点点头,“你怎么不拦着点。”
“我回来就已经这样了。而且他那个状态,你觉得我拦得住?跟疯了似的。”顾澜沧无奈,“我要上去只会被他揪住战一通,跑了一个两个人去通风报信,后果更严重。”
“你没受伤吧?”小马哥上下打量着他的一身血迹。
“神经。”顾澜沧给了他一个白眼。传说级武者能伤在这群酒囊饭袋手里,那他可以死不瞑目了。
96、第 96 章
(九十六)
喻川带着肖然一路疾行,三天后回到了进修所。
肖然状态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却一直都没说过话。他不敢闭眼,一旦睡着就会重新坠入梦魇之中,挣扎着无法清醒,苦痛和折磨都在梦里如影随形,啃噬着他的每一寸骨rou。曾经已经渐渐退散的Yin影又悄悄笼罩回了他的身周,除了漫无边际的悲凉,还有隐隐的恐惧。
不是如以前一般害怕自己爬不出来的恐惧,而是因为喻川。
他把李家后院67个护卫和李进全部杀光了,用的是他最擅长最残忍的方式,把自己最不像人的样子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喻川的面前。喻川如果知道了他那段人不人鬼不鬼、和魔兽没什么两样的经历,还会不会要他?
如果喻川觉得他是个怪物,非人,会怎么对他?
他没有再去喻川的房间,课也没上,门也不开。喻川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他在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