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苦笑道:“你不是说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造反的时机。
薄将山答道:“以防你等不及。”
周望顿了顿,随即问道:“此物有何用?能救我不成?”
“你若想杀父弑君,那是天理不容,一旦事情败露,没人可以救你。”这番惊人又残忍的话,薄将山说来平淡而随意,“此物,是以防你,做不成事的。”
“如果你做不成……”薄将山凑过去,低声言语道,“——我帮你反,你安心去死便是。”
周望偏头看着他,顿觉人生有此恶友,真是八辈子作孽的福报,朗声大笑起来。
薄将山也大笑出声,末了作揖告辞,扭头钻进深秋暮雨里。周望也转身向反方向走去,两人肩上都是零落的枯叶,没有谁回头。
这是他们生平最后一次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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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十七年,东宫谋逆。周望起兵迅速,发难突然,将周泰囚至紫宸殿。
他命令亲兵将一素色小盒,打开后速速扔进了紫宸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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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将山怔愣半晌,末了叹了一声:“我已经记不起太子殿下的模样了。”
啪!!
步练师终于按捺不住满腹的怒火,拍案而起,厉声断喝:
“——薄止,以臣弑君,是为朔贼!!”
薄将山闻言一笑:“是吗?”
“薇容啊,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薄将山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愉悦地看着步练师,甚至声音还是笑着的,“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陛下做过什么,你比我还清楚;如今他只是遭了报应,怎么能怪我呢?”
“——是他自己无德啊。”
薄将山嗓声轻柔,好似情人呢喃,眸中锋寒渐盛,又似刺客暴起:“周泰若是对周望稍微好一些,周望便不会走上此路……他们亲父子之间,尚且凉薄如斯;我一介外姓人,又哪来的拳拳之心?”
是周泰自己无德无仁,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要不然我心中怀着再多的不臣之心,又怎么能奈何得了大朔天子半分?
步练师冷嗤一声:“休得混淆恩怨,诡辩是非!”
“如今家国无君,社稷无首,你就是第一等的罪人!”步练师怒道,“‘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之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薄将山,你也不怕遗臭万年,招来永生永世的唾弃!”
“令公张口仁义、闭口道德,还真是陛下养出来的一条好犬啊。”
薄将山也抬高了声调,嘲讽地笑出声来:
“薄某为国贼?薄某入朝为官,几经春夏,不愧苍天,不怍万民!”
“周泰久不立储,致使皇室内斗:秦吴二王,暗里相争,明中相斗,如此经年,国力虚耗,金石空流!苦的是谁?苦的是上税的万民,苦的是天下的百姓!他们缴的税、纳的赋、服的役,是为了一家一姓之怨,一兄一弟之争,你说可笑不可笑?”
步练师辩道:“这也是为了选出……”
“——选出英明睿智的新帝?”薄将山笑着打断她,“好薇容,选出来了吗?以手足相残,以兄弟阋墙,以同室Cao戈选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仁慈的君主,能是什么圣明的皇帝?都是只想着一己之利的自私蠢物罢了!”
“……也是。”薄将山表情恍然,“周泰哪里是为天下人而选?他只是想选个周家的守墓人,守住周家的荣华富贵罢了,正需要这等自私自利的蠢东西。”
“薇容,你我同经风雨,共度苦厄,知道这个朝廷,是烂到骨子里去了。”薄将山神情温和起来,语气开始变得柔缓,“治世之能臣,安稷之栋梁,乃勠力上国,下惠流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者。”
“——岂是一家一姓之忠仆?”
“好薇容,你心怀天下,仁民爱物,为什么理解不了我呢?”
这个天下,不该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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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沉默了。
薄将山神色愈发愉悦起来,修长苍白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缀成一篇志在必得的鼓点。
良久,步练师抬起头,看向薄将山:“薄止,我翻译翻译,你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为了天下万民,你暗中作梗,引起秦吴二王之死斗,缩减夺嫡相争之磨锯。秦吴二王,必会两败俱伤;你在加快朔朝的毁灭,让天下人有个真正的明主。”
薄将山叹息道:“大仁大义不方便做的事,就由我薄某来做。”
步练师笑了起来。
她笑得太纵情、太放肆、太嘲讽,以至于眼尾都漫出了眼泪:“薄将山,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你在替民揽过?”
“这‘明主’是谁?是你吗?——若不是你,难道你要你口中的‘万民’,举手投选出他们满意的‘明主’?”
薄将山沉声喝道:“天下为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