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成名,衣袍上是广陵名花聚八仙,他是天之骄子。当年他指着女相沈怀玉的鼻子骂她做天子宠臣,骂她玩弄权势,可是现在他瞻前顾后,也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年自己在策论‘痛革官弊’下所写陈词。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为官明清,不惹尘埃,几乎是遥不可及。
书房外突然扣响了几声,只听到书童在门外轻声道:“公子,宋二公子来访。”
詹文轩顿笔,墨在纸上洇开了一大片,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道:“让他们进来。”
他还不知道濮才良已经被俘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二人来访,实在是有些心中没底。
有些旧陋的书房中,突然进来了两位看上去和这破陋的屋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言笑晏晏的世家贵女,一个是曾经纵马淄州的意气郎君,两个都是气质斐然,卓尔不群。
詹文轩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自卑,他的倨傲,他的自命不凡,早就在这年复一年的落魄中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了一点点的想为万世开太平,仍镌刻心中。
沈怀玉看着詹文轩,微微一笑道:“詹大人,我想报官。”
詹文轩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姑娘家开口,他看了看宋临云,只见到宋临云用一把折扇撑着头,一脸笑意地看着那位姑娘说话,全权交由那姑娘一般,思索了片刻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就是,不瞒姑娘,我虽然名义上还是江宁刺史,其实只是空有名头,没有半分实权。”
“我当然知道。”沈怀玉走近一步,“但是我看在这金陵城之中,只有詹大人才是真正的为民着想的父母官。所以我想状告的是,当年金陵饥荒,李家勾结米商哄抬物价,还有前些日子,李家大公子当街致人残废这两件事。人证物证现在已经在您的院外,等候调查。”
“而且,残废的那个人,并非奴籍。”
金陵饥荒那年,李家哄抬米价不知道戕害了多少人,而那时候的李家也在这次中,快速积累财富,沈怀玉那时候为了一个户部尚书已经焦头烂额,还没有整治李家,等到后来,她想来处理这些蛀虫的时候,就已经有心无力了。
詹文轩也只是知道当年户部尚书贪墨一事,还不知道其中还有李家的手脚,他也是当年看过惨状的人,想到那时紧了紧手,但终究还是略微摇了摇头道:“金陵世家实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力。”
“你当然有能力。你是连中三元的江宁刺史詹文轩,陛下亲任的江宁刺史,在整个江宁,见你如见圣上。”沈怀玉笑,“况且,濮才良已被捕。”
濮才良被捕一事在詹文轩耳中犹如石破天惊,他猛地往沈怀玉身前走了两步,呆愣道:“濮才良被捕?怎么可能?”
失去了濮才良的李家,家中无人在任仕途,很快就有摇摆不定的世家前来找詹文轩寻求庇佑,毕竟江宁刺史在职位上甚至稳胜金陵太守一头,要不是濮才良暗中在为林瞻做事,詹文轩又和李家曾有过节,詹文轩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沈怀玉倒是格外镇定道:“濮才良昨夜因为豢养私兵,私自掳掠已经被左旗将军收押,而且这件事已经上报京邑,濮才良已经是砧板上的rou,所以以后这金陵,应该是詹大人你做主才是。”
詹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濮才良居然胆大至此,豢养私兵不被发现还好,但是掳掠卫国公嫡子这样的罪也敢犯,当真是在金陵横行霸道久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活生生砍断的无名指和小指,豁口上面的皮rou长得凹凸不平,就因为当年赴宴,李修德带来的娇妾夸赞了他一句手长得极好,他就被活活砍断手指,甚至为了让詹文轩彻彻底底成为傀儡,广陵詹家都难逃一劫。
但是现在,他……居然能够有重新实现抱负的一天了?
詹文轩以手覆面,不期然沾了满手的shi润,他所求的这一天原来真的还有实现的一刻,他放下手,只看到一向将男儿有泪不轻弹奉为圭臬的倨傲少年郎,也仿佛在此刻恢复了生气一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承蒙姑娘所托,在下定不辱命。”
这时候的詹文轩,总算重新有了几分沈怀玉当年见到他时候的意气风发的倨傲模样,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死气沉沉,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
他本来就应该是广陵城中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是惹得无数姑娘芳心的天子骄子,是身处光明未曾被压弯脊梁的弱冠少年郎。那年金殿外詹文轩指着沈怀玉痛骂她结党营私,丝毫不顾那时候的沈怀玉早就已经位极人臣。
这样的他,才是最值得敬佩的。
沈怀玉道:“当年所看一篇策论,‘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致经误者在诸子’。望詹大人今后治理金陵,盛世清明,海晏河清。”
这一行相当顺利,詹文轩能够三元及第,才学能力相当出众,此后沈怀玉可以放心前往淄州,金陵一事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只是今日宋临云还带了青檀过来,青檀的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