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看到有些瑟缩的大夫正在为廪生查看伤口,大夫看得很是细致,将粘连在一起的伤口细细翻看,廪生脸上隐隐沁出冷汗。髌骨被剜,指骨折断,沈怀玉几乎想象不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廪生受到了多么大的痛苦。
但是廪生在看到沈怀玉进来的一瞬间却好似忘却了正在经历的巨大痛楚,他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因为这样的动作,他原本有些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隐隐透出里面的血rou。
沈怀玉看到他这番动作赶紧到廪生旁边,旁边的大夫也在这时看到了沈怀玉,只觉得这群人甚是诡异,一个丫鬟,一个刑犯,一个刀客,现在还加上一个贵女,怎么看都凑不到一起去。
而且,这个贵女长得还这么的貌美。在金陵,长得貌美不是一件好事,谁不知道金陵太守濮才良是出了名的好色,府中姬妾各个都是如花似玉,无论是良家姑娘还是烟花女子,只要被濮才良看上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难逃他的手掌心。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这位伤者,身上太多的伤口几乎是深可见骨,依我看,为了愈合,还得用圆针缝合起伤口。”
沈怀玉沉yin片刻,“那便缝。”
廪生听到这话手指略微蜷了蜷,然后他用手勾住沈怀玉的裙摆,“你说过,回来告诉我的。不要,食言。”
沈怀玉听闻这句话苦笑了一下,她能告诉许南牧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之间有共同利益,如果自己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掣肘颇多。况且许玲珑没有可能知道沈怀玉身前所做的事情,许南牧除了相信自己别无他法。
但是对上了廪生,沈怀玉却不知道怎么和他开这个口,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又或者是因为不敢想象廪生知道了以后的反应。
想到这里,沈怀玉又不禁想到,倘若……倘若宋临云知道了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未婚妻许玲珑,还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人,会不会会觉得后悔呢。
她的前世被人唾骂耻笑,所以她太害怕了。
她太害怕宋临云来日知道自己是谁,会后悔。
自幼顺遂的沈怀玉,在金陵力压众多学子高中解元,若不是承德帝为了避讳,她甚至可以三元及第。
以一介女流之身位极人臣的沈怀玉,对上宋临云,还是会心生怯意。
沈怀玉拍拍廪生的手,“你先让大夫给你缝合,我不会食言。”
廪生抓住她裙摆的手不肯放,执拗道:“先,告诉我。”
沈怀玉和他对视半晌,自知倘若自己如果不告诉他真相,廪生肯定不会愿意先行缝合,叹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看到沈怀玉同意了,忍冬和王巍交换了一下眼神,带着大夫悄悄退了出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廪生和沈怀玉两个人,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怀玉看,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但是无果,无论他怎么看,都很笃定这个姑娘,他从未见过。
那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廪生抿唇,等待着沈怀玉开口,在这阒寂之中,他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要说出口的话,肯定是石破天惊,击石穿云。甚至,是他哪怕午夜梦回都不敢想到的话。
“我说的话,你未必会相信。”沈怀玉顺势在榻上坐下,认真地对着廪生,“但是我所言,全都是真的。”
“你说。”廪生抓住沈怀玉的裙摆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他此刻心如擂鼓,仿佛快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
“至和二十六年,峪城大雪,你我在那时初见。此后十余年,你和厌雀、哑叔都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而在去年秋天,我死后借尸还魂。”沈怀玉看着廪生瞬间变得雪白的脸色,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廪生,我是沈怀玉。”
不过暌别数月,却是物是人非。
她变成了宣平侯府上的三小姐许玲珑,未受丝毫苦楚,而廪生在濮才良私牢之中被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廪生当年在峪城之时也是很得姑娘家喜好的,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长相清秀,身材颀长,加上峪城是个边隅小城,姑娘家也生得比京邑泼辣些,各个都喜欢纵马的少年郎。
廪生虽然不善才学,但是他骑射相当Jing湛,曾经也是纵马长廊、百步穿杨的意气少年郎,但是他现在却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甚至再也没有机会提起弓箭。
沈怀玉之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是因为自己曾经见过廪生当年在峪城之时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但是因为跟着自己来到了京邑,落得了现在这样的下场,她害怕……廪生会恨她。
她这一生所得的善意太少,人人提起她都是摇头扼腕,不值一提。
如果廪生也因此恨她,她无话可说。别人的恨意她都可以百般辩驳,视若无睹。唯独如果廪生也恨她,她除了愧疚,别无他法。
廪生缓缓松开抓住沈怀玉裙摆的手,呆愣地摇头道:“不,你不是阿玉。阿玉早就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是阿玉?”
沈怀玉那条鸦青色的裙摆上留下了一个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