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魔气竟然开始微微涌动,在混沌污浊的魔息戾气中,一点微弱的执念慢慢苏醒,它几乎快要死去,却依旧苟延残喘着。
它悄无声息游走在黑暗之中,像是二月拂过新柳的微风,扬起一点尘埃。
风却不曾停,它愈扬愈快,愈演愈烈,竟在嗜血剑的上空隐约凝成了旋涡,而旋涡逐渐在极深的黑暗中席卷了整个隐血池。
“咚,咚……”
突然,一点微弱的响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它从旋涡深处传来,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从微弱的紊乱,逐步变得沉稳有力。
“咚——咚——”那是心脏鲜活跃动的声音。
一只少年苍白的手,慢慢从黑暗中探出。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掌中还带着练剑落下的旧痂。它轻轻地舒展了一下,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适应什么一般。
“铮——”隐血池中的嗜血之剑却是再也受不了这般的挑衅了。
它于此间炼狱浴血千年,早生了恶念神智。如今,自己随意指使怨气撕裂的食物,竟在眼皮底下活了过来,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嗜血剑从池中铮然而出,带着蓬勃的恶意,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那处而来,下一瞬,它就能将这抹不安分的神智彻底抹杀。
敢挑战它的权威?它定要让这个蝼蚁悔不当初,永世不得超生!
可血溅三尺的残酷场面并没有发生,所有的杀意戛然而止。那柄浸泡在鲜血中长达千年的嗜血之剑,像是嵌入了玄铁般的山壁一样,死死卡在了两指之间。
那只随意按住魔剑的手,极为苍白,却又格外沉稳有力。
那人只用两指,便轻飘飘地截下了这足以荡平一切的磅礴恶意,让满池的杀念霎时安静下来,乖顺得像是见了恶狼的羔羊,伏身瑟瑟发着抖。
嗜血剑在指尖开始微微颤抖——不是愤怒,而是极深的恐惧。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
会死的……
会死的……
会死的……
而这种恐惧像是风暴一般,猛烈席卷而来,让它的理智寸草不生。它几乎哆嗦地不成样子,却悚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成了他人砧板上的rou,想避也避不开。
少年的手依旧稳稳当当地按住躁动不安的剑尖,无论它如何像是待宰的牲畜,撕咬挣扎,指尖依旧纹丝不动。
终于,简约的白靴从旋涡中缓缓踏出,随即露出了一抹粗布衣袂。禁锢着嗜血剑的人,终于从旋涡中缓身走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少年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唇却像沾血似的红,他本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色。可等他微微抬眼的瞬间,那双本该坚毅清澈的眸子,却变成了如墨的漆黑。
在无人知晓的深渊炼狱里,新生的恶鬼咧开了嘴,露出了带着血腥的和善微笑。
“你想吃了我吗?”他轻声叹着,自问自答起来了,又谦逊有礼地笑了起来,“那我就,先吃了你吧。”
怨念化骨,白骨生肌。谁都不知道,那本该道途光明,受尽世人敬仰的铮铮剑骨,曾被生生碾碎,又由恶意造骨生肌——
谢迟曾于东妄海问他,你不怕黑吗。那时,恶鬼披着温文尔雅的外衣,笑应道:“我不怕。”
他不怕黑。
执念为骨,恶意作心,他就是黑暗本身。
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来了。
第55章 番外:生辰
在逃亡的路上,喻见寒迎来了他的生辰。
穷巴巴的魔头,带着另一个身无分文的小拖油瓶,一路颠沛。但是谢迟秉承着“勿以恶小而为之”的理念,身体力行地给喻见寒展示了凡间苟活的一百零八式。
他们在船上帮工,在林间采药,甚至帮农户刈麦。
谢迟嘴上说着,不可靠修为欺瞒凡人,恃强凌弱绝非君子所为——但喻见寒自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孩童,他心里知道,这是谢迟在教他如何活下去。
如何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若单纯只想满足口腹之欲,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谢迟有千万种手段让自己过得舒坦,他没有必要借着采药、刈麦之名,将这个世界最枯燥庸碌的一面,一点点地展示给喻见寒看。
他在用最体面的方式,与少年告别。
没有人知道,他们与追兵的下次相遇会在什么时候,也没有人知道,等下次厮杀后,谢迟还能剩几分神魂维持身躯。
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将所有该说不该说的,揉碎了倾倒给这个孩子。
谢迟不知道,在得知自己的灵脉再也续不上的那个瞬间,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好像只是愣了片刻,随即脸上便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甚至反过来安慰笑道:“没关系的。”
但谢迟明白,绝不可能是轻飘飘的一句“没关系”——比一辈子庸庸碌碌更为痛苦的,莫过于曾经登临云端,随后跌入泥泞,永生永世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