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的男子右手握拳扣在左肩,低首问礼,一口熟练的长安话,“赵掌柜安。”
赵玲珑起身回礼,示意对方安坐,“剑南多寒,西域路远,各位辛苦了。”
阿史德利海朗声一笑,“唐朝地广物博,一路行来都是风景,算不得辛苦。”
粟特人热情,这一位头一次出门见得新奇多,说话做事透着一股所有人都是自己人的风范,毫不见外。
纷纷扬扬地说了许多见闻,三浮烧春下肚,终于说到此行目的,“吾一尝那红汤,只觉惊为天人,感悟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赵玲珑眨眨眼:......有些夸张了...
阿史德利海并不觉得哪里夸张,将自己学到汉话中夸奖的辞藻一股脑倒出,“此一行费了些功夫,终于还是找到了传闻中番椒的源头剑南渝州赵家。”
赵玲珑点头肯定,“贵客所寻的番椒正是源自我赵家。”
阿史德利海闻言,激动地站起,“妙哉!吾欲出黄金千两求购此物。”
赵玲珑客气一笑,“不行。”
开玩笑,番椒每岔新出,缴纳给官府,再分给渝州商会,留下的份额也只紧巴巴地够支撑辛香汇与和香堂经营以及加盟。
便是如此,她还计划着类关陇人做黑酱一般,酿制番椒酱,
哪里有多余的卖给粟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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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德利海盎然而来,悻悻离开。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临走前留言,“汉人有一词名Jing诚所至,我求买之心甚诚,万望赵掌柜三思。”
照顾客人远道而来,亲自送他出门的赵玲珑笑容一僵,“......”
这人...有病吧...
说话就说话,突然跪下算怎么一回事?
自觉诚意表达十足的男子坦然面对街上人的指指点点,扬首离去。
这一日黄昏,渝州城大小角落传扬出新出炉的八卦——有一个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睛的胡人当街下跪,求娶赵家玲珑掌柜。
听闻此言,赵玲珑郁闷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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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渝州城因为赵家玲珑掌柜的‘风流韵事’热闹了几日。
然而百姓忙百家,茶余饭后更多谈论越来越近的除夕。
赶在腊八这一日,崔夫人终于到了渝州。
东苑早已是炭暖香袅,崔夫人却无心安坐,换了一身便宜衣衫,吩咐小厨房的人提上食盒,赶去西苑。
她心里盼着,到了,才知道,儿子竟然不在家。
西苑管事道:“郎主早间出门,未曾说要去何处。夫人...”
他心里为难,崔家人人都知郎主和生母不亲近,就连请安都没有几回。
怎么夫人这个时候赶回渝州?
他觑见下人手里提着八宝食盒,猜测道:莫不是一起来过腊八节的?
管事唏嘘着,低声吩咐婢子端茶。
崔夫人挥挥手,拦住管家,“用不着忙活。”
她扶着长榻上的桌子坐下,“二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叫门上的备着热帕子。左右无事,我便在此处等他片刻吧。”
这可不像是等片刻的样子。
管家心道。
虽和郎主不亲近,到底是崔家的主母夫人,管事依旧着人上茶点。
伺候的人走了,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崔夫人盯着桌前燃着的灯烛,愣怔着。
不知是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二郎还回来嘛?”
这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生硬地逼出来,纤弱不堪,好似风大点就吹散了。
伺候多年的杨妈妈却听得分明。
她道:“夫人,二爷会回来的。”
是吗?
崔夫人视线落在食盒上,思绪却不知觉越过崔家院墙,一路北上,乘着风进了成都府那座Jing致豪华的大院。
这时候,府中该是热闹的吧。
大郎有出息,官儿也当得好,中书朝年末发了嘉奖令,城中庆贺的宴席如chao,他该是得意的。
秋姨娘得偿所愿,自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摆开场面,请各府后院女主人吃席面。
夫君是节度使大人,手握重兵,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哪里会在乎她的去留。
忆起和丈夫的几次争吵,崔夫人面色戚戚。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在找什么,半晌,喃喃道:“怎么这么安静?”
静地她心里害怕。
二郎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不害怕嘛?
“回夫人的话,郎主喜静,伺候的人都在外院,内院少有人走动,自然安静。”管事道。
崔夫人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方才那句话也不该问出口。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等到外边传来响动,崔夫人一激灵,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倚着小几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