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伐晋的决心就像他对慕容冲的爱一样,覆水难收。可惜历史的天平并没有倒向大秦,胜者王,败者寇。
公元三八三年,淝水大战,苻坚败退。
其实很多事情在那之前就变了。
长安那一夜后,苻坚将慕容冲送回了平阳。
他终究没能狠心杀他。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苻坚一时君王意气,竟败给了自己的善良。
公元三八四年,他万万想不到,曾经衷心于他、支持他伐晋的慕容垂,会背叛他重立燕国。
他更想不到,曾经与自己在一张床上温存的慕容冲,也在河东起兵,甚至会有一日浩浩荡荡地进逼长安。
时维九月,两年已过,梧桐叶还是黄得那么灿烂。只是此时苻坚,早已不复当年色彩。
登城远眺,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快要刺伤他的眼。
苻坚空余一声叹息,缓缓闭上眼。到头来,慕容家究竟有没有真心对待过自己呢?无论慕容垂,还是慕容冲。
忽然他想起慕容渊,淝水开战时,桓英抱着慕容渊冰冷的尸体走进军营,他说,慕容渊永远向着大秦。桓英脸上无尽的悲伤,和慕容渊紧闭的双眸,苻坚永远也忘不了。
仅仅过了两年,恍惚间,却好似有一生那么长。
如果淝水不败,又将如何?只可惜历史从不允许“如果”。
阖眸转瞬之间,一切都变了。
如今这满城的梧桐,却像是天大的讽刺,昔日为他所种,如今却像是在迎接他入城称帝,荒唐可笑。
苻坚一生最重儒法,舍不下最后的骄傲。
长安城不远处,一面刻着“燕”字的旗帜高高扬起,仿佛将要振翅翩飞的凤凰。
慕容冲骑在高头白马上,神色佶傲。一位使者步出城门,递给他一领崭新锦袍。使者传诏道:“朕待卿素来不薄,何以一夜之间,出现如此变故?爱卿不如偃旗息鼓,归顺于大秦。”
慕容冲眉头深锁着将锦袍展开,那锦袍形制如此熟稔,只消一眼便能让他忆起所有——那分明是曾经床笫之欢时,苻坚送他的那件。
触目惊心。
慕容冲眼中复杂难以捉摸。
你时时刻刻都想提醒我,不过是个下贱的禁脔么?
没有人能抵抗称帝的诱惑,包括慕容冲。
他不禁冷笑,昔日苻坚骄傲无比,竟会用如此可怜的手段奢求他顺从?
只可惜今日之慕容冲,早已不屑于做他苻坚无限荣宠的禁脔了!
实在酣畅淋漓。慕容冲随手一挥,凌然出剑,那锦袍便千疮百孔地落了地,沾满尘土。
看着使者惊讶的表情,他不禁笑得更加猖狂——这天下,不是只有你苻坚可以称皇称帝!
他要让苻坚亲眼目睹他登上皇位,将曾经被加诸身上的耻辱尽数归还,也教他尝尝,被人骑在身下,是什么滋味!
——
秦燕之战,又持续多月。
公元三八五年,正月,慕容冲于阿房称帝,改年号为更始。
栽满梧桐的阿房城早已被慕容冲占去,可他意在长安。自称帝以来,多次进逼长安,双方交战数回,各有胜负。
大殿内,桓英眉眼间弥漫晕不开的担忧:处理国内纷争已让苻坚日夜烦扰,慕容冲屡次三番的挑衅更是雪上加霜,白发落满了头。
桓英不敢猜测,如此下去,苻坚还能支撑多久。
这日,战鼓雷雷,素来清净的白渠被战火点燃,烽烟滚滚。
秦军早已被耗得士气寥寥,燕国士兵却仍是斗志昂扬。自古来鲜卑族便有骁勇善战的传统,此番突然开战,秦兵怎能不被打得落花流水?
新年才过不久,地上的白雪都没化净。空气吸入鼻中,像根根冰棱无情地戳进身体,寒冷彻骨。
厮杀过后,皑皑白雪被尸骨掩盖,也被遍地的热血融化了。鲜血像无数朵肆意绽放的彼岸花,开满了整条白渠。
苻坚身披银铠,在混乱的队伍里与士兵一同抗敌。沉重的空气压得他难以呼吸,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尸骸遍野。
一情一景,都不得不把他拉回淝水之战时,自己的兵队溃散败退的模样……
“大人——大人!”
桓英急促的喊叫声将他从恐怖的回忆里召回,苻坚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好让自己清醒起来。
然而已经迟了,苻坚刚定下神,才发现自己被重重围住,那些带着头盔的燕兵脸上目露凶光,毫不留情地窥伺着他。
狂风呼啸,苻坚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甘做慕容冲的俘虏,于是高高扬起马鞭向下拍去,烈马悲凉的嘶鸣在空中回荡,紧接着极速飞奔,冲出层层障壁。周围人影幢幢,错乱的马蹄声不绝于耳。
苻坚手上拿着一把稀世宝剑,在刀光剑影里发着幽幽蓝光,多亏了桓英送他的这把剑,不一会,便清扫出一列依稀可见的逃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