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魔神大人拦截下了天兵攻城的消息,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城楼?”饕餮瘫坐在议事堂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手球,囫囵地转着,狐疑道,“安平,你莫不是给自己玩忽职守找借口?自五百多年前天诛之战后,魔神大人管我们管得比天界那帮孙子还狠,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前几百年我因为这个被他关了多少次禁闭?”
他这般问了,却并没有听回答的意思,罢兀自想了两秒,继续语气怪异道:“我都怕他哪天忘了自己是魔族,一时兴起把自家的老窝给端了。你说,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出去和仙族打架?”
说端了自家老窝自然是夸张,可自从那人恢复了记忆,他真的是远远看着都怕那人哪天看自己不爽、对着自己就是一道惊雷劈下来。
那滋味真不是魔受的。
安平正襟危坐于饕餮对面的梨花木椅中,双手平放于两侧扶手,移过视线与饕餮相对,从容不迫道:“饕餮,就算你一直对父亲不服气,如今魔族能在人冥两界立足,可全靠他五百多年前的筹划。若真的任你在外煽风点火,怕不是把妖鬼二族得罪得Jing光、天诛之战后免不了被他们背后捅刀子。——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我哪敢不服气,我对他早就服气得很。”饕餮道,“安平,天诛之战为何我们魔族落败你怕是忘记了?我看陛下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魔神的身Cao着瑞兽的心,一颗红心向仙族,恨不能把魔族拱手让人呢。”
若说前几句还可以说是稍有冒犯,这几句俨然就称得上大逆不道了。
在座魔将闻言大骇。
穷奇最憋不住气,见饕餮越说越不像话,一掌拍断了扶手,大刀直指饕餮,怒道:“把魔族拱手让人又如何!就算魔神大人要让我们去死,你敢有意见吗?”
饕餮嗫嚅两声,不说话了。
他一个应召返世的魔将,怎么敢有意见。
来到这世间,本来就是走马观花。纵歌纵舞纵乐纵欲,什么都想要,什么也没有。
轰轰烈烈地战斗,肆无忌惮地征伐,横征暴敛地屠戮。因为早已身处地狱,便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拖下地狱。
梦醒时分,了无生趣。
若是魔神当真不改上古神兽目中无人的高傲秉性,觉得他们肮脏恶心,不愿和他们一起烂死在这摊污泥里,想要靠将他们献祭给死亡来换得片刻的安寝,他也没什么意见。
生命对他而言并没有意义,只是苍白无比的两个字符,让他去死和让他活过来,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不要再把他们封印在寒冰炼狱中了,实在生不如死。
应龙在他们破解封印前就受魔气所染,应当也体会过寒冰炼狱的滋味,只希望这个比谁都高高在上的上古神兽能够稍微感同身受一些,给他一个痛快。
想到这里,饕餮自嘲地仰头喝下一口酒。
让上古神兽感同身受?
那和让魔族心慈手软有什么区别?
“饕餮,”见他沉默不语,梼杌伸手示意穷奇坐下,见穷奇怒哼一声、坐下之后还双手撑在大腿上、俨然余怒未熄,叹了口气,对饕餮好言相劝道,“我看魔神大人这些年与当年对我们的态度也并不完全相同了。若他真的想要置我们于死地,这几百年又怎会扶持安平来管理族内外事宜?安平以前是人族的皇帝,最知晓人间的规矩,有他坐镇,的确是之比我们几个胡搞来得靠谱。”
饕餮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梼杌又道:“饕餮,我知道你计较魔神不务正业,无心御统三界。”
她说罢喝了口酒,把酒杯拍回雕花木椅旁的茶几上。
“以前我曾经疑惑,为什么我从诞生于世就这么渴望能够一统天下?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不是想统治他们。我是想摧毁他们。”
“我只是不服,为什么同样生于三界,有的人注定高高在上,有的人天生一无所有。”
“凭什么他们能够拥有爱、有希望、有文明、有秩序,而我自有记忆始就只能生活在一滩烂泥里?为什么我一定要仰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尤其是那些上古神祇,他们无非是生得早了点,从洪荒里活了下来,就变成了坐拥一切的存在。还有那些上仙,他们甚至没比我们早出生几天,却一副脱尘出世的样子。还有那些人类,愚蠢又弱小,可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世界上一切的美好与不美好却都是他们的。”
“为什么我一定要仰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上仙……仰视那些修士、妖怪、小鬼、人……仰视那些树、花、蚂蚁……”
“我疯狂地嫉妒他们能拥有所有我没有的东西。所以我要摧毁他们。摧毁他们的希望。摧毁他们的秩序。摧毁他们的文明。摧毁他们的爱。”
“我不曾拥有的东西,他们也不能拥有。”
“而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个死。可我从来就没真正地活过,我根本不怕死。”
她说罢哈哈了两声,又哈哈了两声。
饕餮虽然仍未回答,脸上的神情却有了些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