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是等了好一会儿,小玉辇中的天子便有些不耐。他原本今夜心情便十分不好,刚从长安殿出来,郁气未散,眼下见有人一直问了不开口,便直接掀起跟前的帷幔。
“何人如此不……”
天子刚开口,还未说完,眼神便落在了那前方正福身见礼的人,接着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间。
四周一片浓黑如墨,唯有宫灯照着的地方是有光亮的。而透过那微弱的宫灯光亮,天子看着那身材削瘦的人。
恍惚间,那人仿佛和梦中的影子重叠起来。
他的视线往上,在看见对方面上的面纱后忽地一愣。
“你……”他的声音带着些轻颤,“把面纱摘下来。”
御前的人听了陛下忽然的话皆是一顿,唯有阿月在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后,慢慢道:“妾的面容受了伤,不宜面圣,陛下恕……”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天子声音沉了下来。
“摘了。”
阿月听得对方言语间的郁气,顿了顿,最终抬手。
纤细的指尖将那遮着面容的面纱一点点拉下。
第六十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面纱取下的瞬间, 一张莹□□致的面容显露。
透过不远处那被放在地面上微弱烛火的宫灯,隐约能瞧见对方的模样。
那模样和眉眼,活脱脱便是先皇后, 只是比起先皇后,对方的面上多了一条狭长的伤口,从耳侧延伸至颧骨之处。
可即便如此, 也足够让人心惊了。
以至于见了这一幕的御前宫人都吓住了,甚至有个在惊吓之间连手中的宫灯都掉落在地。
“哐——”的一声, 宫灯落地的声音在寂静而黑暗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旁的人却都不敢轻易作声, 都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唯独小玉辇上的天子, 在看清对方模样后, 仿佛被施了法一般, 整个人僵住,好半晌后, 才轻着声音开口唤了声。
“梓童……”是你吗?
秦淮瑾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做梦一般,如此虚幻而不真实。
这一年来, 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梦见这样的场景,期待着自己在某个转身, 抑或某个抬眼的瞬间, 便能看见身边那人还在,从未消失。
可每每午夜梦回, 意识清醒之际,他的身边都只有一片虚无。
每当这时候, 他便会陷入无边的悔痛之中,不停地憎恶自己。
他每隔几日便会去去一趟长安殿,为的就是在那里找到自己皇后曾经存在的痕迹。但很可惜,那个曾经恢弘的殿宇在那场大火之中烧得十不存一, 无论是主殿抑或是偏殿都成了灰烬,唯余下那靠近长安门的一间小耳房还留着,那也是之后若月一直住着的地方。
他能得到的关于皇后先前的东西少之又少。
几乎都是若月带给他的。
而那些东西,都成了这一年来他赖以支撑的动力。
就在刚才,他还曾去了长安殿,可他没能待多久。
因为若月一直跟他说,到了障日阁开宴的时辰,天子不宜在长安殿久留。
秦淮瑾知道,若月这是不想他在长安殿待太久,因为若月的心中对他一直有怨。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从不计较。
因为他觉得这都是应该的,他的皇后,他的发妻,确实是因为他的冷待和疏忽而于大火之中丧生。
从长安殿出来时,他还在想,自己往后一生,都只能活在对皇后的怀念和悔痛之中了。
可不想,上天似是怜惜他一般,竟将他的皇后送还回来了!
秦淮瑾此时甚至都忽略了对方面上的那道伤口,反而让抬着小玉辇的人将御辇放下,接着自己便起身往对方那儿走去。
“梓童……”他不由地又开口唤了声,似乎已经完全认定眼前的人便是他的皇后了。
而身后的宫人连带着张彦都显得极为震惊。
因为谁也没想到,已经薨逝的先皇后会忽然出现。
若非是这么多人同时瞧见,只怕都会被人当做撞鬼了。
眼见陛下往那儿走去,张彦不敢开口劝,便只能赶紧带了人跟上。
而那处原本跪在地上的宫娥,已经彻底不敢抬头了。
显然,她从没想过,方才和她相处了这么些时辰的人竟和先皇后生得如此之像。
且在发现天子往她们这儿走来后,她便愈发低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摘了面纱的阿月,却站在原处没动。
她将那条面纱握在掌心之中,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天子,眼中带着怀恋和痴迷,一点点往她这里走来。
阿月听见了对方的话。
他叫她……梓童。
这位大恒的天子,似乎在看清她面容的那瞬间,便已经认定她便是那于大火之中丧生的先皇后了。
否则在那瞬间,他的眼中又怎会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