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悍的气息几乎令人浑身颤抖,那乌金沉坠的眸子里酿着烛火的光,宛若一道琥珀色的老酒,霸道而艳烈。
“是我……”
大档头急切地开口,而猛虎的利爪狠狠压住他的头颅,将他按在了一片冰凉的靛蓝中。森林的王摆脱了钢铁的桎梏,这一刻,凡人只能臣服于她的利爪之下。
大档头的眉心在利爪的钩刺中淌下鲜艳的血色,血ye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哭泣。
他动了动唇,眉眼里沉着眷恋的温柔,声音轻而暖:
“是我啊。”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时候,在豹房、你和我,是唯一的朋友。”
“冬天下雪的晚上,我都是藏在你的身边,才能熬过豹房的凛寒。我还陪你洗过澡,陪你淋过雨,陪你一起受罚。你还记得我吗?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猛虎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shi漉漉的鼻尖从大档头薄软的颈侧滑过,一同掠过的、是锋利得足以咬断成人咽喉的獠牙。
然而大档头并没有颤抖,他任由猛虎的爪子狠狠按在他的头上,哼起一首断续的歌。
他自己都不大记得那首歌的词了,那是驯兽房的老师傅经常哼唱的歌谣,老师傅没有牙齿,每一句话都像喊着糖块。但那调子夜夜伴着他们入睡,他蜷在她的身侧,她会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把他围住,一人一虎满身都是血痕,像一对初生的婴儿。
猛虎在飘摇的歌声里,缓缓松开了她的利爪,有那么一刹那,她朝童年的伙伴歪了歪脑袋,仿佛有些微的迷惑:
你来了?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档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颤抖着朝猛虎伸出手,然而那暗金的眸子里骤然腾起嗜血的风暴,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里,猛兽绷紧了全身的肌rou,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扑向了寒鸦的风暴。
几乎是同时,司仲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猛虎张开了血红的大嘴,獠牙深深嵌进他的咽喉,她将自以为是的凡人扑倒在地面,血珠在毫无尊严的嘶喊中泼溅开,在黑沉沉的地面滚动。
这一方冰凉华贵的琉璃品尝过无数人的血ye,而所谓的高贵血脉,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卑微的滋味。
破碎的黑色衣料下,男人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抖动着最后的抽搐,生命的温度在猛虎的獠牙下流失,眨眼之间,酒ye里就缓缓荡开了猩红的颜色。
司仲瀛瞪大了他的眼睛,眸子里的光彩缓缓黯淡下来,倒映着地藏菩萨垂敛的眉眼,宛若一道死亡的深潭。
猛虎松开了她的獠牙,淅淅沥沥的热血顺着她起伏的肌rou淌下来,装点着惊心动魄的颜色。
大档头扶着庭柱艰难地起身,他慢慢擦干眼前的血腥,试图朝猛虎伸出手来。
然而森林的王者只是冷淡地看向颤抖的他,下一刻,她飞身攀上了高大的地藏雕像,沿着菩萨手臂的起伏,俯瞰着满地血色,发出了笼罩人间的咆哮。
连穹顶都在隐隐震颤。
“走……我带你回家……”
大档头牵起一个笑容,朝她迈出一步。而猛虎便是在此刻甩动了美丽的长尾,尾巴像一只游走的金龙,扫过灯展的刹那,那火苗无力地朝地面摔落下来。
大档头微微睁大了眼睛,而酒ye里便在刹那间腾起了猛烈的大火。
火光汹涌在他面前,大档头的眸子里全是急切,他朝着猛虎大喊:
“我带你回家!”
猛虎盯着他,熊熊烈焰宛若一道炽热发光的星河,近在咫尺、却是穷尽一生不再结缘的距离。
那沉坠着暗金光芒的眸子终于软和下来,她盘踞在地藏菩萨的肩头,任由火苗向着她一路蔓延。
就在这么一刹那,黑夜仿佛被火焰燃尽,而夜色的幕布下,南方森林间的shi气和温暖近在鼻端。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莽莽雨林间,百鸟自由奔放的歌声与瀑布交响。
森林的王者以魂魄的姿态奔向她的故里,她在水泽边的巨石上俯瞰千万里苍翠,洪流亦在她脚下臣服。
大档头缓缓放下他的手,火焰吞没了莲座,猛虎安静的金色眸子里,再次跳荡着山林间宝石般的水光。
“此生不会再见了……”
大档头的喉间微微有些哽,但他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回家吧,你记得家在哪里。”
猛虎匍匐了下来,高傲的头颅垫在自己华美的皮毛上,仿佛陷入了一个最长的梦境。
寒鸦追随着大档头的脚步,走出无量殿的刹那,那穹顶发出哀鸣般的呜咽,重重朝着地面砸落。
坍塌的烟尘飞扬着,火焰在刹那间包裹住了大殿的废墟,将京城的夜色,染成一片不可逼视的艳丽。
而他的耳边、仿佛最后一次响起了震彻山河的虎啸。
远方孕育着神灵的古老雨林里,他的故友再次奔跑于金光斑驳的绿意中。
密林深处有虎的魂魄,你听见的山风,都是她自由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