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蓬山和武士们架起了鸟铳,巷子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炸雷声。他们用的是普通的鸟铳,比起远距离作战的鲁密铳,虽然准头不Jing,但贵在续弹。几个人轮流打了二十余枪,然而大部分都只是在墙体上溅起炸裂的碎石,一时间止住了锦衣卫们的步履。
手里的铳托已然滚烫,曹蓬山正要咬牙塞进铅丸,旁边的武士手中却炸开了刺目的火光,武士一声惨叫,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在地上扭曲打滚。
谢梦莱按住了他的胳膊,沧桑的眸子缓缓抬起来,里头映着远处蛰伏静默的禁宫:
“我们失败了。”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失败过很多次。”
“只要你活下来,荣光的火种就永不会熄灭。”
两鬓斑白的老人突然扯开了自己的大氅,他的身上缠绕满了火药的纸包,曹蓬山瞪大了眼睛。
他们所剩的火药并不多,但谢梦莱以必死的决心,肩负在了自己老迈的身躯上。
“大人您……”
曹蓬山死死扣住了老人的胳膊,老人的脸上依然沾满了黑色的硝烟,他的皱纹在火光下爬满了笑意,散碎的白发飘舞着,像雪白的烟:
“你那日问我怜奈衣的事,应当是知道你与她的关系了吧?”
曹蓬山点点头,咬紧着牙关,眸中已然沁出了热泪。
谢梦莱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这样的真挚笑,是谢璀从未见过的感慨和不舍:
“亲王啊,这么多年、委屈您给自己的兄弟做仆人了。”
“您身上流淌着天皇和怜奈衣公主的血,是不掺杂任何外人血脉的高贵纯血,是他们兄妹的至高结晶。您那同父异母的疯狂弟弟只是我们的工具,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想踩着他的肩膀,最后将大胤的江山归于您的掌中。”
“老臣没有家人,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孩子在培养。但以后,老臣不能为您保驾护航了,荣光会为您指引道路,老臣就在荣光中!”
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眼眶泛红的青年,他大喊着朝锦衣卫们扑去,对黑衣的武士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用你们的身体,保护亲王!”
武士们在一刹那纷纷扔下了武器,他们张开双臂朝曹蓬山扑过来,将他淹没在□□组成的圣盾下。
锦衣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巷子里骤然爆开了冲天的火焰,一阵震撼大地的巨响里,砖石碎瓦宛若坚硬的陨星泼洒在夜幕中。
内脏破裂时、黑衣武士们发出疯狂的大喊,锦衣卫们被火焰吞没。
火龙沿着巷子蜿蜒的脉络咆哮,不断有人惨叫着跌下马来,不过刹那,四周的巷子里便被起此彼伏的哀嚎填满。
曹蓬山从耳鸣的晕眩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巷子里还有浑身裹着火焰的锦衣卫在打滚哭嚎。他摸了摸耳朵,一手的血,于是便杵着刀踉跄着起了身,朝谢梦莱奔去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
巷子里散布着焦黑的断肢和余火摇曳的砖石,所有人都化为了焦臭的尘埃,没人能分清敌我。
只有青年提着他的刀,艰难地扶着墙壁往城门走。
然而他很快顿住了脚步,前方的硝烟被风吹散,有人缓缓自硝烟深处走来。
那人手里的长刀拖过地面,发出冰冷的铿锵声。
段澜擦干了嘴角的血,朝同样狼狈的对手挑了挑眉,露出个恶狠狠的笑:
“我认识你。”
他永远不会忘记八年前的那天夜里,跟着东南总兵上了岸的那个倭寇少年。少年手里提着阏逢的头颅,头颅的面颊上有两道破开的刀痕,那翻开的血rou在月光里泛着狰狞的灰白。
他认识那个少年的脸,即便八年过去了。
段澜的舌缓缓自染血的齿间掠过,他咬着几个冰冷的字:
“原来是你。”
“我的刀等了很多年,原来、就是在等今天!”
第58章 无量 咱家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今夜、咱……
飞驰的马儿冲破夜色, 停在巷子前的时候,司扶风翻身而来,银甲浮动着迫人的冷光。
她大步朝巷子里走来, 火光沿着甲胄的弧度跳跃,像一道融化的鎏金。
“你们都没事吧。”司扶风望着满地的断肢,捏紧了拳, 朝姬倾和大档头说话的时候、声气便不由得大了些。
姬倾和大档头对视一眼,沉默着让开,地上露出两个人半跪的影子。
两个青年,一个生着平凡的容颜, 望向前方的眼睛空茫而木讷。
另一个棱角分明,皮肤是海风吹出的黧黑,他望着对手、嘴角尚噙着酣畅淋漓的笑意。
两把修狭的长刀自他们手中没入对方的心脏,刀尖穿透时的血渍已然在冰雪中凝结了暗红的晶体, 闪烁着、宛若一把破碎的水晶。
落满硝烟的霜花爬满他们的面颊, 永远的敌人在寒夜里共赴黄泉。
冰霜是凛冬的巧手, 将他们的死亡琢磨成永恒的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