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周皇后最是节俭,连宫里的祭祀丧仪也务求简朴,她那时教宫人们把纸裁成两半,一张纸便可叠两个元宝。只不过叠出来尖尖的,不大合贵胄们的意思,所以她后来不在了,也没人这么叠了。”
司扶风听了,望向那妇人沿着墙根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叹息:“那她也许是先周皇后在时的宫女吧。”
二档头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眼中细细描摹着妇人婉约的身姿。
恰好一阵疾风,吹得枝头一沉、细雪纷纷扬扬,妇人斗篷的兜帽被那枝桠挂住,扯落下来一些。
露出了发鬓间颤动的翠翘。
二档头的眼神便有些怔忪了,他垂下眼,难以置信地自语:
“那不是先周皇后的东西……道是咱家看错了?”
司扶风沉默了片刻,脑子里不知为何,反复浮出被推平的山神庙前、未能燃尽的元宝。
她微微皱起了眉,低声问二档头:
“先周皇后身边放出去的宫女多不多?”
二档头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别说多不多了,据说成嘉三年之后、内庭活下来的宫人就没几个,咱家那时得亏还没进宫,不然您可见不着咱家。”
他指了指妇人摇曳在雪里的身影,眯了眯眼:“咱家之所以记得那个翠翘,是因着就在咱家进宫以后没多久。宫里闹了件事儿,说有人偷了那东西,画了图让合宫太监宫女全部来认。”
“最后在先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那里找到的,先周皇后叫人把她打死了,满宫人几乎都瞧见了。”
他说着,思忖着摩挲了一下烟斗,声音便轻了:“不过许多年了,那东西又是先周皇后做姑娘时就戴着的,不是宫里物件,指不定别家官宦小姐也有呢。”
司扶风望着那背影,看了看篮子里尖尖翘翘的元宝,忽然定定地摇头:
“不对,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个女子的习惯和用度都与先周皇后有关,山神庙前也有这样的元宝,即便是巧合,那也巧合过了头!
她脸色微变,看向二档头,利落道:“咱们跟上她。”
二档头是个干脆的人,并不多问,只随了她追上妇人。
两个人远远地跟着,竟一路从城北跟到了城南。司扶风见风雪大了,正担心二档头的腿,那女子却在城南的一座桥前停了下来。
她四下看了看,才挽着裙摆小心下了河堤,在那桥柱子前放下篮子来,又是重重三拜。
司扶风抬头看向二档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二档头的脸色整个变了。
他睁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震惊的僵硬。
司扶风心里灵光一闪,微微挑起眉:“二档头,这里是?”
二档头沉默了许久,终是牵起个艰难的笑:
“郡主不是京中人,不知道这桥的名气。”
“这桥以前年年被水冲毁,三年前,厂公拿活人打了生桩才好了。”
司扶风并不意外,只笑了:“定然是和厂公作对的人吧。”
二档头望向那桥柱,水里结了浮冰,磕在桥柱上、发出清泠泠的脆响,他摇头苦笑:
“不算是,也算是吧。”
司扶风正满头雾水,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冰冷的河水里,桥柱经年浸泡在那水中,chaoshi幽冷,爬满了滑腻的青苔。
他的声音便凝了那幽幽寒意,苦涩而深长:
“填在桥柱子里那个人,也算雷霆贯耳,就是不知郡主有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是咱东厂的前任提督。”
“罪人郁玟。”
……
“你听说了小汗术仑和他的儿子伊勒德的事吗?”
风从雪山呼啸而来,漫过军帐的时候,火光与夜草一同起伏,像一片涌动着星光的海浪。
沙沙作响的风声里,胡尔特部落和乌蒙部落的小汗一边往金帐走,一边压低了声音私语。
乌蒙小汗看了看那些守在军帐前的汉子,火光跳荡在他们黝黑的脸庞上,闪动着Jing壮威严的光。
他的声音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些,手下意识盖在口鼻上,仿佛怕草原的夜风把他的声音吹散进别人的耳朵:
“听说了,术仑和他的儿子好像是背着大汗,跟胤人做了交易。胤人狡猾,他们都死了。但是大汗还是降下了怒火,把术仑一族的男孩全部剥了皮挂在刚杜拉山山口。据说光三岁不到的孩子就挂着好几个,他们风干在山口,看上去就像一排蚕蛹。”
胡尔特小汗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在火把下闪躲,泛着恐惧的光:
“不仅如此,大汗把他们的女儿丢给了奴隶们,还把术仑和伊勒德的尸体拖了回来,在肚脐上点了天灯,就挂在那些奴隶的帐篷里,让他们亲眼看着、灵魂不得安宁!”
掠过深草的风骤然急促起来,那低低的风声呼啸着穿过山隘,呜咽着、像是遥远的地方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火把呼啦啦的扑朔,两个人打了个颤,身上同时泛起了刺麻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