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扶风笑够了,这才摸了摸后脑勺,颇为赧然的指了指匣子:“还是你厉害呢,我是一点也辨别不出来。”
司柔训便掰着手指,温驯如绵羊的脸上,难得露出些兴冲冲地神采:“父皇身上是沉甸甸的龙涎香,母后身上也是龙涎香、但是暖融融的。太子哥哥身上有药气、但也有露水一样清透的气味,恪王哥哥……”
她话音刚落,两个人的笑容便都僵住了。司扶风摸了摸鼻子,左右看了看,笑得有些尴尬,柔训眉眼间的神采却慢慢消融了,眉梢微微垂下来,像失落、也像迷茫:
“恪王哥哥身上有血气和檀香味……”
她说着,仿佛细细回忆品味一般,蛾眉烟柳似的蹙起来:“但那种檀香味,和我在几个寺庙里闻到的都不一样。”
“说是檀香,里头又有些辛苦,隐约有些刺人。说不出来是什么气味,好几回我撞见他,虽然恪王哥哥都不搭理我,但我回来、晚上便会做噩梦。”
“小时候他不是现在这个模样,那时候他虽也傲气,但却对我极温柔的,打雷的时候还会来哄我睡觉。可突然有一天,他就变了,不仅性子变了,连身上的橘子香味也一点点消失了,慢慢的、就开始了有了这种奇怪的檀香味。再后来,就闻见血的味道了。”
司扶风瞪大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攒紧了袖子,结结巴巴地笑:
“那个……你说的‘突然有一天’,该不会是、成嘉十五年的时候吧?”
司柔训微微一怔,乖巧地点点头:“对呀,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司扶风望着那漆光闪闪的匣子,心头微微一动,挑了挑眉:“你这样厉害,若是我带你去有同样香气的地方,你应当能闻出来对吧?”
司柔训迷茫地睁着一双杏眼,缓缓点头:“那倒是……可是,我连京中统共也没去过几个地方,我若是要去哪里,母后每回都要阿璀哥哥跟着,但阿璀哥哥很多地方都不乐意去。”
司扶风扫了扫四周垂脸肃立的宫女们,眉梢上便飞上些得意的小神气,她压低了声音:
“理他呢!我带你去!”
……
孩子们朝曹蓬山围拢过来,一个个笑着跳着,喊声银铃般洒落在育婴堂里:
“糖糖!糖糖!”
曹蓬山木讷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他从怀里掏出大把的梅子糖,朝天空抛去的时候,孩子们争抢打闹成一团,像一群唼喋热闹的小鱼。
然而他的笑容在瞥见手持念珠的中年人时便消失了,中年人双手合十,笑起来温平和善:
“恩主这边请。”
曹蓬山的脸恢复了一把清水就能抹去的平淡,孩子们正发出沮丧的挽留声,但在看见他走向中年人的一刻,便纷纷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一个个低头不敢说话。
中年人领着他穿过幽深Yin晦的长廊,停在压着粗陶巨缸的地窖前。
他双手掐着念珠,抹了白粉似的脸上浮出慈眉善目般的笑意:
“恩主,时间应当是到了。”
曹蓬山点点头,浑身肌rou绷起来,挪开巨缸时,地面发出粗哑的呜咽。
掀起盖板的刹那,有刺鼻的腥臭尖锐的呛进脑颅,那咄咄逼人的气味,连曹蓬山也为之皱眉。
雨天的灰光照不穿幽暗的地窖,只有入口处的台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漠地动了动。
曹蓬山掩着口鼻,俯身望向黝黑中静坐的少年。台阶上积满了干涸的血渍,少年满身满头的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面目,只有曹蓬山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他的时候,那双淡漠的眼睛才亮起了炽热的光。
曹蓬山望着一路延伸向地底的血迹,静默地开口:
“吃了它,为了荣光,掩盖你的锋芒,直到我们需要你的时候。”
少年手中豁了口的匕首哐啷落在地上,激起的冷铁声音让曹蓬山的皮肤深处为之战栗。少年接过药丸的时候,血污斑驳的手在颤抖,他的眼睛烧着虔诚的颜色,仰头吞下药丸的刹那,仿佛在沐浴那看不见的荣光。
他重重击打着单薄的胸膛,稚嫩的脸上绽开狂热而忠诚的大笑:
“为了荣光!为了荣光!”
捧着念珠的男子低头,垂着眉眼敬肃地称颂:“为了荣光!”
曹蓬山的喉头有些哽咽,他平复了一下激荡的热血,淡声问少年:
“你可知你要去的地方,要经历怎样的痛苦和孤独?”
“你可知你一旦踏出这一步,就会彻底丧失男人的尊严?”
少年坚决而热烈的点头,曹蓬山看向中年男子,微微颔首:
“可以了,送他进宫。”
少年跟着中年男子走远之后,他迅速拉起了地窖的大门。
在缝隙合拢的一瞬间,微光照亮了幽深的黑暗。
地下深处,累累白骨之上,破碎的断肢和头颅正在慢慢腐烂。
那新鲜的热血渗透进白骨里,白骨开出血红的花。
第33章 北境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