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单独召见我?”
禅悦淡淡地笑,替她打起帘子的动作端方得无可挑剔:
“娘娘请。”
荣妃便垂下那凛然的凤目,扬着下颌迈进了门槛,绯红裙摆掠起片片浮金。
她踩着洒满细碎金闪的琉璃砖走进里间,暗金的穹顶笼罩在剔透沉光的地面上,景泰蓝炉子里一道虚烟直上,被她步幅间的香风搅碎成丝絮。
皇帝斜靠在龙纹圈椅里,慢慢掐着他的包金紫檀念珠,噙着笑,眼神却沉下来、斜斜地打在她身上。桌边并坐着三位阁老,一个个看似老神在在地垂着脸,却只敢坐在凳子的边缘,半个身子悬着、连胡须都紧绷着。
荣妃刚浮出一点的笑容便凝固了,她望向纱屏后隐约可见的皇后和宸妃,没由来心里烦躁。而一转脸对上姬倾淡漠如玉雕的脸,她凤翎似的眼睛便眯起来,冷冽得令人不敢逼视:
“妾还奇怪,皇上这样晚还没有休息,原来又是督主闹得幺蛾子,大半夜把皇上闹起来,还叫着后宫娘娘们和阁老们一起,督主玩得什么花样?”
她话音未落,皇帝发出一声低低地嗤笑,挪了挪身子,继续掐着他的念珠,眼皮也懒得抬。却是姬倾朝荣妃恭敬地倾了倾身子,两只冷白的手抱成拳,冰雪眉目间便浮上些沉痛神色:
“臣也是刚刚得知这个噩耗,终究是锦衣卫疏忽,竟让贼人抢了先。臣一接到消息便赶来向皇上禀报了,皇上说事关娘娘您,兹事体大、才请了娘娘们和阁老们来商量。”
他说着,端然地跪下来,声音沉着而惋惜:
“臣无用、臣失职,请皇上责罚、请娘娘节哀!”
他笔挺的腰背伏下去,满脸悲痛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磊落的姿态却疏朗轩昂,没有一丝惶恐、宛若玉山倾倒。
荣妃一惊,冷若冰霜的脸上骤然浮过一片Yin翳,像云层飘过冰面,寒气摄人。她牵着浮光片片的裙摆避开姬倾的跪拜,声音里全是惊疑和厌恶:
“你这阉人莫不是疯了!节哀?!御前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可是故意诅咒于皇上和我?”
她转头看向皇帝,蛾眉蹙起来,声气儿微微抖着,一幅委屈愤然的模样:
“皇上,您看看……”
“荣妃!”纱屏后传来皇后沉着如檀香的声音,夹杂着宸妃低低的啜泣。
荣妃看向纱屏,她还勉强维持着伤心的神色,但眸光却不自主地冷下来,眼梢唇角都写上了轻蔑不满。她的声音倒是宛宛转转地低落下来,像是不敢大声言语:
“皇后娘娘,是妾失态了。但是督主骤然诅咒,妾担心他会不利于皇上,才一时心切……”
皇后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扩散在辉煌穹顶下的空旷里,回荡着疲惫和厌倦:
“荣妃,督主并没有诅咒你。今日宸妃寻着我,说她宫里东西时常遭窃,宫人们指认是我宫里一个叫张丽水的小宫女做得。我便请了司礼监少监禅悦和苏尚宫来严查此事,也是我素日疏于管教,那宫女竟与你宫中的太监刘炳做了对食,平日里盗窃的财务,都倒卖至宫外了。”
“我便请宸妃回禀了皇上,皇上震怒,着锦衣卫去捉拿那刘炳,方才才得了消息。”
荣妃的脸色猝然一片惨白,她抹了珍珠粉的手在琵琶袖下攒紧了金扣,脸上的笑容僵持着那脆弱的高傲,声音却冷淡下来:
“若娘娘说得属实,那是妾管教无方,抓着刘炳直接打死便是,一个阉人,妾不至于为他节哀。”
皇后沉默了片刻,纱屏后缓缓落下她深长地叹息:
“荣妃,你的父亲也和刘炳在一处,皇上宽仁、原本是欲抓活口回来问话。可锦衣卫赶到的时候,陈川大人和刘炳皆已被贼人所杀,据说那刘炳当时还没咽气,但陈川大人、却是无力回天了。”
火舌在金丝灯罩里跳了跳,那笼罩着大殿四角的暗影便海水般摇晃起伏,荣妃的容颜上浮起倔强的倨傲和隐约的慌乱,她急促地摇头,缀满碧玉花叶的步摇和耳环搅在一处,发出刺耳的叮当扑簌声,华贵的颜色缭乱起来:
“不可能,皇上、皇上您告诉我,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拔高,尖锐得要刮破众人的耳膜。皇帝猛地皱起了眉,他一把抓起面前的琉璃盏,暴怒地朝凄厉哭喊的荣妃掷了过去。
水光和琉璃折射着斑斓变幻的彩光,像一场浮梦的雨砸在荣妃美丽的脸上。琉璃撞在她下意识挡着脸的手背,哗啦摔碎在地面,泼溅开浮光跃金的璀璨颜色。
就像她的岁月和宠爱,鲜亮夺目,触之即碎。
淅淅沥沥的茶水自荣妃发鬓滴落下来,她咄咄逼人的冷艳像一颗枯老的珍珠、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她扑通一声歪倒在满地光华跳荡的残片里,整个人失去了神采,只剩一具锦绣堆成的躯壳。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灰败的脸,像瞥见了一抹污秽,不耐而嫌恶地挪开了。他看向姬倾,声气缓和了些许:
“厂臣,把陈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拿给这女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