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辰直言:“清谈误国。如今南景内忧外患,陛下病重,大司马新丧,外面又有强敌环伺,我实在无心谈论此事。”
开始四散开搜捕,挥舞的刀剑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阵嘶嘶的声音,秋风萧飒,刀剑光寒。
元化公不置可否,表情变幻莫测,用手轻轻抚着白须。
齐岩瞟了齐岱一眼,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三岁赋诗,五岁作文,十几岁时已在文坛名声大噪。虽说齐氏在建康权势滔天,但南景士子对齐岱的文才一向心悦诚服。齐琛也一心希望他能早日入仕,靠着他在士子中的口碑巩固齐氏的权力。但奈何齐岱很早就明言无心入仕,齐岩对自己这个弟弟可谓又爱又恨,既惊艳于他的才华,又怨恨他不愿为家族出力,甚至连建康都甚少踏足。此刻忽然在此地见到他,甚感惊异。
“先生。”“元化公。”周围的宾客和弟子们赶紧起身迎接。元化公向四周微微点头示意,径直走向了刚刚弹琴的青年。
如此一来,齐岩也不便再为难元化公,他带着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齐岱,心想自己这个弟弟莫不是借此生出了入仕之心?若他肯为楚王出力,那何愁大业不成?想到此处,齐岩心中略略舒畅,便带着禁军告辞,匆匆回宫复命。
齐岩却不明就里,追问道:“何谓有所往则有所利?”
齐岱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权,利,皆是如此,得利于人,也需与人以利。得权于人,也需与人以权。如此方得上下交通,天下太平。”
“不知少将军如何看待文王的六十四卦象?”元化公见蒲辰他兴致缺缺,不怎么发言,故而出言问他。
齐岩冷哼一口气:“楚王乃皇室贵胄,元化公长于人事品评,楚王慕名而来,不想元化公却出言诅咒,岂可姑息?”
“这人怎么叫齐岩‘大哥’啊?”唐宇在一旁嘀咕。
楚王和齐岩离席后,太子不久也因神色倦怠而提前离席。清谈会变得热闹起来。在座的宾客和元化公就卦象和玄学侃侃而谈,又引入前朝王弼、向秀等人对于老庄的注疏,甚是热闹。
蒲辰见此人气度不凡,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股自然任性之气,宽袍大袖在他身上才算是相得益彰。
那青年正是吴郡名士齐岱,丞相齐琛的次子,却一向淡泊名利,不愿入仕,长年居于广陵学宫,或谈学,或著书,甚少来到建康。蒲辰当然知道广陵学宫齐岱的名号,齐岱,字思钧,刚过弱冠之年就以一篇《广陵赋》傲视文坛。文以气为主,齐岱之赋,文辞华美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文气清峻,是建康士子中难得为蒲辰所欣赏之文士。
“哈哈哈,正是如此。老朽万不敢出言诅咒楚王,此卦也并非凶卦,只需记得有所往则有所利,万事可解。”元化公道。
此言一出,众宾哗然。所谓清谈,就是避开俗世之谈,不谈国事,不言民生。蒲辰如此说法,几乎得罪了在场的所有宾客。他神色不改,向元化公作了一揖继续道:“当年多谢先生赐家父‘乱世枭雄’四字。家父戎马一生,匡扶南景,多承先生吉言,在此谢过了。只是,我俗物缠身,就不在此打扰各位清谈了。
蒲辰于建康士子并不熟悉,心中也正在疑惑,只听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笑声,一位白发老者拄着竹杖前来,朗声道:“难得思钧自广陵而来,世传思钧琴艺当属当世第一,今日老朽有幸听闻,果真如此。”
坐在上座的周御听完齐岱的解卦,心道此人果然有大才,决非浪得虚名之辈。楚王如今蠢蠢欲动,但名不正言不顺,强行夺权反而不好。不如依从齐岱之言,放权与人,博得贤王之名,到时候早晚可以顺利得位,只是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转念又一想楚王从小养尊处优,骄纵跋扈,周御又不由得摇摇头,饶有兴致地拿出了自己的卦象,上面写着:中孚卦,柔在内而刚得中,吉。不知此卦齐岱又会作何解释。
齐岱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六十四卦象乃文王所作,穷尽世间万象。从卦象看,虽有吉、中、凶之分,但若以此作为论断则过于浅薄。世上的万物,无不是福祸相依,看着是大凶,背后却可能有转机,看着是烈火烹油的大吉,灾祸也未必不会到来。依我的浅见,楚王得的这个大过卦,虽有过分的卦象,但盈亏无常,本是自然之理,只要有所往则有所利。”
齐岱向元化公深深行了一礼,微笑道:“家兄叨扰了先生清谈会,望先生海涵。”
元化公闻言已面露笑意。
一曲终了,众人循声望去,见琴声来自竹林入口处的一架马车之上。良久,帘子微启,车上下来一个青年,一身月白长袍,湖绿腰带,面如满月,笑意盈盈。他礼数周全,出示了请帖,款款走向齐岩,微笑道:“大哥,清谈会乃士子清谈之地,无所拘束,切勿伤了和气。”
与会的宾客屏息凝视,不敢妄动。忽然,一阵古琴之声传来,铮铮如风雨骤至,倏尔,泠泠如石上清泉。一时间,无论是宾客还是禁军都停了下来,像是被弹琴人带入了琴声之中,恍然若失。琴声在竹林间流淌,最终和风声,叶落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