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沧沥是独身一人来的,他仍旧穿着身一尘不染的雪袍,负手身后好似闲庭看花一般从容缓步而来,细密雨丝急急扑在他鸦青的发上,凝出细小晶莹的水珠,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沉静雍容,透着股难以忽视的凄冷。
离垢急急举伞上前,勉力伸长了手臂,这才将伞堪堪举上他头顶。
沧沥勾出一个浅笑:“长高了许多。”
离垢撇嘴没应,两人沉默地走了段路,他心底正琢磨着如何开口,便听见身旁那人率先开了口。
“上次宴席你便好似有话要问,或许你是想问我为何要答应离川这样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吗?”
离垢抿了抿嘴:“我若问,你会如何答复?”
“我若说是因为我喜欢璨兮呢?”
“那是你用来应付他人的说辞罢了,你与她定下婚约之时,她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沧沥脚步一顿,离垢也立刻停下来,不依不饶地盯住他,似乎已然做好准备拆穿他说的每句谎话。
沧沥平静垂眸与他对视,半晌终于又笑了笑:“我从未应付任何人,我所说的,便是事实。”
离垢一顿。
“彼时我送你这个名字之时便已看出你心思纯澈,心无邪思。离川写信于我之时,我早已再无半分雄心壮志地过了七万年。他以璨兮为礼,求的是天狐族的公平,又何尝不是璨兮的公平?否则天狐族被仙界压制数十万年,他又为何偏偏在璨兮降生这一刻才求到我跟前?离川觉醒的大义虽是由个人利欲而来,但终究没叫我失望,于是我来了。”
“就为了他这份大义?我不信。”离垢皱眉,正欲换只手举伞,手中的伞便被沧沥接过去了。
“诚如你所说,我见到璨兮之时她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即便出生在三界最美的天狐族,她也只是个比寻常孩子好看些的婴儿罢了。可她下意识握住我的手指,与我亲近之时,我突然醒悟过来,”沧沥看住他面上错愕,微笑道,“她与我并无不同。”
离垢不懂,至少当时他不懂。直到后来他在佛前念了数十万年的经文的某一日陡然参悟了自己的道,豁然开朗之时,他才明白了彼时沧沥口中的“并无不同”到底是何寓意。
没有人知道沧沥的真身是什么,有人说他是白龙会布云施雨的法术,有人说他是凤鸟能口吐炼化魂魄的真火,也有人传他是普陀山巅的一眼灵泉……可众说纷纭,无人能断。近四十万年前他好似凭空出现,无人知他来历,也从未听过他有族群,就是这样一个矜贵冷淡的少年,孤身一人,带着披荆斩棘的锐气一路收服一路镇压,成为了妖界最年轻的王。年仅二十万岁的妖尊,震惊三界的同时,也叫曾多次前来刺探深浅的仙界忌惮非常。可几次暗中交手皆被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余力,于是忌惮便只能是忌惮,却不敢再如何。
离垢从未想过去了解从前的沧沥,比如说他究竟从何而来,又到底经历过什么才有着那样一身叫众上仙都忌惮的道行,而那些但凡修道者皆要经受的天劫,他又是如何以一人之力扛下来的……这些,当时的离垢从未考虑过。
只是,很后来的他端坐佛前数万年试图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道时,他才终于体会到这四个字背后的真意。于混沌天地之间蒙智凝体,那孤独无异于长久独身一人行走于无边暗夜的亘古孤寂的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在没有族群陪伴庇护的同时还得承受来自仙界的恶意打压。
离垢无从知晓曾经的沧沥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那定是比尚有族群庇护的璨兮更加残忍可怖百倍千倍的黑暗。
正因为他经历过,所以更加明白天命不公的可恨。一个尚未开智的婴儿下意识地抓住手边的温热并绽放出的毫无畏惧的微笑时,或许已经足以拯救一颗浮沉数万年始终未曾有过归宿的孤寂的心了。
他想拯救的,想改变的,并不是璨兮,亦不单单只是天狐一族,甚至还有从前的自己。
第20章
仙妖两界的这场大战持续了三万年,战况之惨烈,即便千万年后午夜梦回,仍能叫离垢汗涔涔地自那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惊醒。仙界损兵折将,妖界同样血流成河,两方势力僵持不下,习惯了清闲日子的神仙们先扛不住了,于是为首的上仙只得压下满心愤懑写下和书,应允天狐族想要的公平。
三万年未见的沧沥仍旧是那副模样,只是原本殷红的唇色稍稍淡了些,独自一人撑伞而来,见着等在路旁的离垢时稍稍愣了愣,笑道:“终于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战乱带给他的洗礼终于让他长到沧沥肩膀的高度,只是这次他能够轻松替他撑伞了,他却不需要了。
“听闻你婚期将近,提前恭喜你了。”
“多谢。”沧沥声音仍旧与往日一般平淡,可离垢知道,他肯定是高兴的。
离垢侧头去看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忍住了:“我已得了师父应允,可以下山游历了。你的大婚,我恐怕无法前来相贺……”
奇怪的是,按照辈分与道行,离垢无论如何都该以长辈之礼相待,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