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她忽然喊道。
离了山庄,段清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眉眼柔和,不复白日的冰冷。
“师姐?”
虞芝的身后是粼粼波光的湖面,她逆着光,面容被发丝稍稍遮住,看不分明。她问道:“你来这儿这么久,可有学过奏乐?”
段清愣了愣,摇头道:“未曾。”
“是师姐想岔了,还以为闻云歌是靠着那首抚琴绝技将你带回来,原来我们清儿并不喜欢。”
谢朝兮听到这话,没忍住,说道:“芝芝,若是你爱听管弦之声,我亦能奏与你听。”
虞芝当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吹笛,笛子总有裂的一日;抚琴,琴弦也有断的那天。就像人一般,时过境迁,没什么是不会变的。阿清,你知晓我在说什么么?”
段清纵然说不上多么聪敏,但这话说得已算直白,她自然听明白了。她神情动容,唇瓣微动,终是问了出来:“师姐,我该怎么办?”
“你想与他结契么?”虞芝又问了一回。
对待段清,她总觉得像是孤苦无依的自己,想要帮她,却又不愿违背了她的意愿。
闪烁的光映入段清的眸子,她茫然无措,恍若当年那个在幽密林里一心求死的小姑娘,渴望一根救她于深渊之中的浮木,在溺死的边缘徘徊。
“我不知道。”
在弟弟出生后,她是为了弟弟而活;弟弟死后,她拜入绛霄峰,有师姐疼,有师兄宠,像是找到了自我,可直到他们离开,她才知晓,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到了万剑宗,她苦修道法,最终却给裴师兄带来麻烦,连他送的剑都差点保不住;最后一个人走出来,却一事无成,只能活在云歌的庇护之下。
结契,她究竟想或不想,其实她并未考虑过。
仿若这一生,她都得为了别人而活,偶尔短暂地坚强一瞬,立刻又会依附在他人身上。
是感激云歌,是爱云歌,还是将他当作师姐离开之后的、照顾自己的人,她早已分不清了。
虞芝知晓她此刻心中迷茫,她实在太年幼了,即便如今将将二十岁,却从未有人真正教过她怎样活着。
哪怕是自己,也从未真的教过她。
虞芝将她发间那支簪子取下来,还是多年前谢朝兮拿来的那支,竟还被她留着。
她轻柔地为她挽起长发,以指梳出干净利落的发髻:“阿清,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有走出万剑宗的勇气,就不会失了离开虹霓山庄的胆量。”
无情道修行这些年,她的情绪极少,即便如今到了有情这一层,也只是偶然间会有微弱的感情。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尖发酸,喉咙哽咽,想要大哭一场,将几年来的辛苦与压抑尽数说给眼前人听。
可若是如此,她仍然依赖着师姐啊,等到师姐又一次离开,她还能去到哪里呢?
段清紧咬牙关,不愿泄露自己心中的酸楚。
虞芝轻轻抱住她:“我们阿清还没长大呢,何必强求。若是当真辨别不清,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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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黑夜之中,段清换了一身黑衣,轻车熟路地踩着虹霓山庄的壁檐进了里头。
她在这儿住了五年。闻云歌虽然不爱让她出门,但在山庄之内,却从未限制过她。即便是再怎样不用心去记,五年功夫也足以让她将这儿的地形印在心间,走一步便知晓后边会遇上什么。
守卫被她一波波避开,隐匿的气息让她顺利地落到了闻云歌的屋外。
师姐并未说让她去何处,但她却心中清楚,在这南洲,只有一个人值得让她来。
段清藏在一根柱子之后,看着里面通明的灯火,心想,师姐已是元婴期修为,若是当真对云歌有所怀疑,为何不亲自前来,甚至并未与她一同来此,而是等在澄心湖上,让她独自回到虹霓山庄。
她放轻了步子,循着不会被烛火留下身影的路走到了门边。
她伸手,欲叩响屋门,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对话声。
“公子,若是为了您,奴家心甘情愿。”
不可能出现在闻云歌屋内的娇柔女声出现,带着泫然欲泣的音调,惹人怜惜。
段清神情微怔,修无情道导致稍有几分僵硬的面容之上难得露出这般容易读懂的表情——她感到惊愕,甚至难以置信。
却没有太深的痛苦。
只是这句话并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情。
她抿了抿唇,就要继续听下去,但佩剑之上的红色剑穗却忽地甩动起来,敲在了木门之上。
剑穗是柔软的细线制成,便是落在地上,也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只是深夜本就寂静,在场之人又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又岂会发现不了这动静。
里头传来闻云歌微带着怒意的喝问声:“何人放肆?”
即便这时候,他的语调之间也有几分高高在上,与她似有云泥之别。
段清索性一把推开门,簪身微晃,长发安静地贴在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