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林夫人回到自己的寝屋,将屋里的灯火都歇下,而院中突然传来了动静。
“家主。”
“家主。”
是下人行礼问安的声音。
林夫人毫不犹疑,用铜盖一把压灭了油盘之中的烛火,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导致姬昶进门之际,脚下被门槛蓦地一绊,清风雅月的姬相差点当场四肢投地。
黑暗之中,姬昶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些许冷漠,些许嘲弄。
他狼狈不已地抬起头来,只见屋外廊庑底下的一角灯笼的晕黄的淡光朝里透了进来,犹如半褪颜色的古画般,幽幽照影于床帏旁侧,淡墨勾勒出夫人的风韵无双的轮廓。
姬昶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渍,“夫人。”
他干干地唤道。
林夫人置若罔闻,在妆台旁,将束发的红头绳摘下,取下鬓间的发簪,浑然当房中没这人。
姬昶有些不好意思,但身体却快于理智地朝夫人跨出了一步,双掌轻轻地压在了夫人的肩膀上:“夫人。你当真要跟着呦呦回去?你……还回来么?”
林夫人伸手朝她肩膀上的老猪油爪子一拍,冷哼道:“你眼不见为净,岂不正好了。”
“谁说……”姬昶忽然声音一顿,凝望着夫人的面庞,想看了这么久的一张脸,看着她从昔日的鲜妍明媚变得如今日这般添了几道褶皱,姬昶含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咀嚼半晌,捣成满腹细碎心事,吐了出来:“夫人,我之一生,实在对夫人你眷恋至极,早已习惯你在我身旁,不论颐指气使,痛骂我匹夫无能,还是曲意顺从,在人前为我留足余地,或是在儿女面前,维护我为父的体面,姬昶都喜爱不胜,感激不尽。”
林夫人明显动作迟缓了许多,呼吸也放凝涩了许多。
她睁大眼睛,将后脑勺留给姬昶不动,可心中却在暗暗地翻江倒海。
“夫人,你当真去了河东,不再回来了么?”
林夫人蹙眉,极力忍住想要啐他一口,痛骂他不要脸的冲动,牙关轻轻战栗。
姬昶趁势而上,“儿女大了,各自有前程投奔,这家中只得我和你,难道还要天各一方,孤孤单单的么?我平生无可依赖之人,唯独怜卿你,让我觉得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这么多年,还是这老匹夫第一次唤她“小名”。
就在她要离开金陵的前夜。
原来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一旦rou麻起来,十个金陵城颇有名声的登徒子也敌他不过。
林夫人继续绷着脸,不接话。
姬昶的呼吸急促了一点,“夫人,我姬昶可以向你立誓,自我们成婚以后,姬昶的心思从未偏过。余氏的事,我是大错特错,你要是怨我,打我骂我,怎么着我都愿意承受,莫如此离了我……我恳求你,可以么?夫人要姬昶做什么才能挽回,我定都做来。”
林夫人回眸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少匹夫多作怪,我几时说不归了?”
“……”姬昶一怔。
呦呦说的。
难道不是这样么?
但姬相很快反应了过来,看来是女儿故意拿假话激他的。自己是被呦呦摆了一道。
逼得他过来,好教他在夫人跟前真真切切地服个软,求个饶。
儿女们都已这样,姬昶更是汗颜无比,一世清明,毁于一旦。
“河东姬氏老家,均由你的兄弟把持,这些年不知道做了多少亏空,以前我是没兴趣管,现在,哼,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一双儿女做打算,要是让姬昃做空了千年姬氏的壳子,岂不笑话一桩。姬昶,你不是要为儿女们铺路么,若没有家底的支持,别说呦呦的婚事,姬弢靠什么在军中立足?揽财招贤,收买人心,这些敢情不花钱?说什么我得要让姬昃出血。”
林夫人一番话,说得姬昶是哑口无言。
他深感惭愧地低下了头:“夫人说得极是,极是。”
林夫人不理他,姬昶悄无声地环住了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榻上带过去,“夜色已深,夫人与我早些歇下,明日,姬昶亲自送你出城。”
林夫人糊里糊涂间,被他送上了床帏,又是糊里糊涂地,被她脱去了木屐,最后,糊里糊涂地被亲住了嘴,压住了腰身,她的眼睛霎时间睁得老大,已是来不及了。
姬昶这老东西,老得骨头都软了吧,居然还有这种……这种念头。
简直……
禽兽!
次日约定的寅时,林夫人险些没能起身,也是她生平好强爱逞强,半点软弱都不肯给男人瞧,这才硬生生撑着起来了,教苏氏穿戴好,步履雍容,宛然一家主母的风范,出门登车,与女儿同车启程前往河东。
姬嫣暗中观摩母亲神色,偷摸看着,咬咬嘴唇,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林夫人,被偷摸打量着早有所察觉,蓦然拧过脑袋来,伸手掐住姬嫣细如春柳的一截胳膊,恶狠狠咬牙道:“定是你拿话激将那老东西的,你